第38章 地狱同往
夏良群拨开两名行刑的小兵：“滚进来说清楚！”一个小太监颤颤地进得殿来，看到旁边王之动的惨样不禁吓了一跳，边呈上急报，边吞了口唾沫道：“回皇上，南面发来的急报，大概两日之前，苍南无终岭发现有野火燃烧，因无终地处荒僻，耽误了时辰，现在火势蔓延，整个山林已经保不住，无终县人也已撤离，最近的逐鹿关已派了人前去，但人手不足，现请求皇上下令是否另派遣支援扑灭林火。”
无终正处齐云南连长仪的重要关隘，地域宽广，若往长仪，需渡载星河后横跨无终，夏良群心道他刚收瀛北，这无终便出了事，时点上也太巧合了，不能不令人生疑。长仪国当下名由皇帝掌权，但那其实只是个十多岁的孩子，真正的当政者是长仪太后孟柳卿，这火会不会和她有什么关系？
殷贵妃此时下得台阶，见夏良群脸色不对，忙向两名侍卫道：“杵在这儿干什么，没看到皇上有要事吗？！还不快给我抬出去喂狗？！”两名侍卫架着半死不活的王之动应声退出。殷贵妃递过酒杯，柔声对夏良群道：“皇上，从来没有灭不了的火，再是大火，多派些人过去也就是了，现在更有这么多仙术高强的能人，我们还怕什么。”
听得殷贵妃温言细语相慰，夏良群神情渐缓，想想也是，不就是山火而已，于是一把握住殷贵妃端酒的柔荑，就着饮尽杯中物：“爱妃懂朕。”
姜世忧在旁躬身一礼：“皇上，无终南扼长仪，西接载星，长久以来便是兵家重地。五里之外的逐鹿关现应有守兵两千人，臣建议尽数调去支援，尽早灭去野火……”
夏良群想了想：“朕一直以来以为长仪固步自封，孟氏牝鸡司晨，动摇国本，可这次他们居然联合天择来夺我灵脉，可见长仪也并非既定印象中那个不管闲事之国。这火烧得邪乎，但逐鹿关兵力虚乏，不可不防南蛮趁虚而入，三分需留之一以固守关隘。”
姜世忧道：“皇上所虑极是，只是逐鹿关并无良将，火势如何不得而知，就怕耽误了事儿。”
夏良群正等他这句话：“所以朕预备再额外派几个仙术高手前去协助。”
姜世忧一脸的平静：“皇上准备派谁？”
苍南虽然荒僻，遍是群山重岭，但在地理位置上却正处齐云和长仪交界，不能不防。要是那山火真的烧大了，索性倒也不怕，毕竟西面有载星河阻隔，他更怕南蛮子趁机捣乱，影响他一统天下的进程，这可比烧掉几座野山、烧死几个村夫严重得多了。另外——姜世忧此次收回灵脉的事迹早已添油加醋地传到了他的耳中，一方面，他作为皇帝得肯定姜世忧的功绩，但另一方面，他又对他功高盖主极度不满，但齐云未称霸于天下，他还有利用价值，他也不好无理发作，正巧可借着这次事件敲打敲打他。
主意打定，夏良群貌似不经意道：“相国，朕看你九天宫的几个弟子就不错。”向宁羽他们所坐方向望了过去，伸手一指，“你、你、你、……你，你们都去吧。”
被他点到的有宁羽、姜东习、姜元、墨不异，不过点到墨不异时，夏良群显是迟疑了一下。事实上，除他之外，其余每个都是九天宫的高阶弟子。宁羽吃了一惊，心道这是什么和什么。林火奔涌，一向势如猛虎，古来每每灭火都要死伤不少，何况无终县远离皇宫一千里之外，让他们去灭火不是舍近求远吗？他向夏良群望去，见他似成竹在胸，突然恍然：那不是让他们灭火，是故意为难他们，根本就是不安好心！
殷会期坐于宁羽他们对面，听及此言一脸得色，冷不防夏良群对着他道：“会期，你也去助你师弟们一臂之力吧！”
殷会期这才瞪大了眼，一时忘了长幼尊卑，指指自己道：“我去？”殷贵妃惊道：“皇上，万万不可，野火危险，会期年纪还小，资历不够，恐怕难当大任……”
夏良群不耐地打断她道：“他资历再浅，也是九天宫的大弟子，下一任的宫主，由他统帅再理想不过。如果他资历浅，他的那些师弟们资历难道不是更浅吗？为国效命，难道是以亲疏贵贱而论？”
殷贵妃一时哑然，随即跪倒在地：“臣妾不敢。”抬头望向殷会期，见他对她摇了摇头，示意别再开口。
夏良群向姜世忧道：“相国，你的人，你看如何？”
姜世忧微微一笑：“齐云上下皆是皇上的人，既然皇命已下，九天宫遵旨便是，臣现在就令他们立即收拾行装，尽快出发便是。”
夏良群道：“好，那便这样办。”转向宁羽他们道，“朕命你们十五日之内扑灭野火，回宫复命，朕将连同这次北伐的功劳一齐叠功加赏，但如若未能做到……”他顿了顿说道，“朕将以渎职之罪论处。”
此话一出，宁羽、姜东习、姜元皆是一惊，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殷会期急急道：“十五日太短，来去路上都不够时间，只请皇上再宽限数日。”墨不异却似乎事不关己，又唤了宫女来重新布了菜。夏良群见他气定神闲的样子，笑问：“这位新晋九天宫弟子觉得朕的时间定得太紧吗？”宁羽暗下扯了扯墨不异的袍角。墨不异佯作不知，回道，“十五日足矣，我觉得还长了点。多谢皇上信任，定当不负所托。”
宁羽：……
姜东习：……
姜元：……
殷会期：……
齐云国都与苍南相隔遥远，即使千里骏马来回不歇路上也得耗去十三、四日，剩下时间要灭去肆虐的林火谈何容易？但天子面前无妄言，话既出口也不能收了回去，于是九天宫众悻悻接旨，需将在十五日内回都城复命。大成殿内鼓乐声再度响起，美姬彩衣翻飞、莺歌曼妙，群臣满斟琼浆、觥筹交错，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好像没有人被当场凌迟、远方的某处也没有野火熊熊。
出得殿来，已是明月高悬，空气冷冽，但宁羽仍感憋闷。这次齐云王召集他们九天宫弟子入宫的目的已是昭然若揭，矛头直指的就是他们的师父，而他们只是随时被弃的废子而已。几个小太监已经忙着去御马菀张罗牵几匹骏马来供他们使用，姜元和姜东习急着回九天宫收拾细软，殷会期在和贵妃道别。屁股都没坐热又要他们马不停蹄地赶去救什么火，夏良群果然是狠人。
墨不异在旁道：“椅子还没坐热，又要踏上征途了。”
宁羽道：“什么‘征途’，‘死路’还差不多。”话锋一转，“那蠢材怎么也是贵妃的亲弟弟，如果他求情保不准能多给几天时间。”宁羽以为他对齐云地形不熟，耐心讲解道，“你看那小公公为何急匆匆地一定要把林火之事当下便通知到皇帝？苍南离这里逾千里，一来一去可能就要耗去将近半月，而所谓苍南，实际有‘南方之翠’之意，就是说那里大树连荫、草木茂盛，都是一座又一座的野林子相接。然后，无终又处苍南一带中心位置，那个地方一旦失火，烧起来就是昏天黑地，长可月余不绝。十多年前苍南曾发生过一次山火，烧了整整一个月，听说十里之内尽成焦土，那时派了上千人去救火，可是火势大得根本无法控制，烧死在其中的达近百人。”偏头望去，见墨不异神色丝毫不变，叹口气又道：“苍南一带是紧邻长仪国的，如果与其交战，从那里直捣长仪中心的国都是最佳路线，这次失火时间、地点上都太过巧合了，不由得不多想一层。”
墨不异道：“既然远水难救近火，那么十五日还是二十日都是没有区别的。”
宁羽自然明白，夏良群名上是派他们去救火，实则是针对师父，否则派谁去不成，要让远离苍南的他们去？这次任务显然无法在既定时日内完成，而根据齐云律例，渎职之罪无非是革去官职，清除出齐云第一教派永不任用，往轻的说是分散和瓦解姜世忧的实力，往深了说，很明显，齐云王已经开始对姜世忧有所防范，想要削他的权，正如他虐杀了王之动，顺道收回了他的调兵权一样。
才吞并了一个瀛北就急不可耐地给功臣以颜色了。宁羽皱了皱眉，“并非不知，但现在人在齐云，也只能照他的话去做。”他凑近了墨不异道，“反正现在有你在，就是地狱我也不怕，大不了到时我们拍拍屁股一走了之得了。”
他这话说得随意，未经细思脱口而出，说完自己也吓了一跳。自问这大仇难道就不报了？天择何时灭亡就不管了？可是这些天下来虽然凶险异常，难得有时间喘息，但想得最多的居然还是如何好好和墨不异在一起。想到这里，他又被自己的想法惊到，莫名就有点耳热，觉得愧对列祖列宗。等了很久，旁边传来一声轻轻的“好”，拖长了尾音，似是带着笑意。宁羽不敢去看他，正好几个太监牵着马过来，他赶忙跑了过去。
挑来的五匹骏马中，四匹棕色、一匹全黑。宁羽先下手为强，选了一匹黑色的给墨不异。墨不异那一身纯黑丝缎的直裾袍与那威风凛凛的黑色大马很是相配，其他四匹在这黑马的映衬下直接矮了半头。等了没多久，一阵风过，姜东习和姜元从远处而至，稳稳地落地。
“阿元，你的纵影移风进步神速，都快把师兄们比下去了。”宁羽见之由衷地称赞。
姜元连连摆手，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不不不，和别的师兄比起来是还不错，但和羽师兄相比还是差了一大截。”
姜东习：……
宁羽：这孩子也太实诚了。
殷会期在宫里拖拖拉拉了得有大半个时辰才姗姗来迟，倒不是他自己拖延，而是殷贵妃舍不得，絮絮叨叨说个没完，还硬塞了不少路上的吃用。殷家祖上战功累累，父亲早逝，姐姐生得漂亮被选入宫中为妃，而殷会期则是九天宫的大弟子，默认是下任的宫主，俸禄随正三品，是真正的皇亲国戚，两人自小一起长大，感情甚笃。不过饶是如此，在看到殷会期提着大包小包气喘吁吁地出现时，九天宫弟子们还是拼命忍住了笑。
殷会期脸色一沉：“笑什么！到时完不成任务看你们还笑得出来！”他向墨不异和那头大黑马扫了一眼，见他一双琥珀色的冷眼毫不忌惮地向他回视过来，悻悻道，“快走吧！”抬蹄南去，尘土飞扬，四棕一黑五匹骏马如箭一样窜出，瞬间就消失在宫门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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