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辰郎！”
苏锦不死心地往屏风后叫了一声，很快穿戴整齐的陆逸辰便越过屏风，走到苏锦榻前。
“怎么了夫人？”
依旧是那张年轻的脸，苏锦呆呆地望着他，内心充满了不可思议，她开始产生疑惑，是不是之后那二十年的生活才是一场梦境。
“知道夫人被梦魇唬着了，可为夫现在要去当差，睡不着的话且先闭目养神，午间为夫再回来陪你用膳。”
陆逸辰坐在床边，像哄小孩子似的抚了抚苏锦的头，安抚完苏锦后，便迈着大步朝房外走去。
原来四爷也曾对她如此温柔，苏锦的内心五味杂陈。
那是从何时变得相看两厌了呢？
陆逸辰的身影消失在房间后，苏锦心里空落落的，环顾四周，望着床前一架眼熟的四幅红花梨苏绣屏风，愣了神。
这是她的陪嫁，只在新婚头几年摆过，喜上眉梢、锦上添花、荣华富贵、五子登科四面精美的苏绣从左至右依次鲜活地跃然于屏风之上。
还没等苏锦回过神来，一声“吱呀”的关门声，桂嬷嬷压低音量、焦急的责怨声便从屏风后传了过来。
“哎哟喂，我的小祖宗呀，你才嫁过来多久，就敢衣冠不整、披头散发地往房外跑了？出嫁前老夫人是如何嘱咐你的？他们伯爵府高门大户、人多嘴杂，与我们商户人家大相庭径，凡事都要左思右想、斟酌再三方能下定决心。如今你又无子嗣加身，更要慎之又慎，怎能做出如此荒唐之事！就不怕主位不稳吗？”
桂嬷嬷绕过屏风，苏锦才得以看清她的容貌，果然也是二十年前的桂嬷嬷了，翠枝紧跟在身后，估计是方才在院子里劝不住她，去搬的救兵。
见一番责骂下来，苏锦不为所动，只是愣愣地看着自己，桂嬷嬷更加气急败坏，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用只三个人听得到的声音假模假样地哭天抢地。
“老夫人啊！奴婢无能，没能照看好大小姐，做出此等伤风辱节之事，辜负您的一片苦心，您的大恩大德，奴婢此生无以为报，只得来世再报了！”
说着，桂嬷嬷便真真地望着一旁的柱子，做出要撞上去的架势，翠枝赶忙作势拉住，两人哭作一团。
“桂嬷嬷，行啦！”
看着眼前一唱一和的两人，苏锦哭笑不得，也甚有些怀念，自几年后翠枝发嫁，少了和应的人，桂嬷嬷一个人也自觉无趣，再未看到此番闹腾的场景。
“我下次再不如此就是了。”
苏锦撇着嘴许诺。
“少夫人可定要当真呐！”
桂嬷嬷边说边掏出帕子擦干眼角刚憋出的泪。
“定是当真的。”
“翠枝，你先去老夫人房里的王嬷嬷那告假，就说四少夫人昨夜突发惊厥，身体不适，这两天卧床休养。再去账房取两锭金子，请太医院的李太医过来走个过场，开些滋气补血的方子，对外宣称夫人昨夜受了风寒，有惊厥之症，这几天闭门谢客，安心修养，也好堵了旁人的悠悠众口。”
桂嬷嬷思路清晰地吩咐翠枝。
“是，奴婢这就去办。”
待翠枝退下，桂嬷嬷又开始苦口婆心地将那几句说烂了的台词反复地念，“少夫人，我们苏家世代积累的财富虽在京城首屈一指，可我们毕竟只是商户人家，能攀上伯爵府这门高枝，是我们苏家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老爷和老夫人都操碎了心，就盼着您能为伯爵府诞下小少爷，稳固地位，为我们苏家打通官场上的那些弯弯绕绕，令子孙后辈少走些弯路。”
“我们老爷捐了黄金万两才换来一个八品员外郎，四少爷一个伯爵府的庶子随便蒙些恩荫就是正四品的鸿胪寺卿呐！夫人。”
“若我这辈子都无子呢？”
苏锦冷冰冰地反问。
桂嬷嬷的这番话若是十七岁的苏锦听了，还会谨遵教诲、奉为圭臬，可她现在已经是四十岁的苏锦，没有谁比她更了解伯爵府后院的那些腌臜事了。
“少夫人，您在说什么？”
“我在说，即使我无子，我伯爵府四夫人的位置也稳得很。”
苏锦不屑地冷哼一声。
这是几年后，苏锦开始主持中馈才发现的，伯爵府就是一本烂账，早就外强中空、大厦将倾。也难怪伯爵夫人变着法儿地一直鼓动自己自掏腰包来应付府内的各项开支。
伯爵夫人放着贤良淑德的大少夫人姜婉莹不用，多次暗戳戳地许诺会让自己主持中馈，这哪里是主持中馈，说难听些，就是明目张胆地觊觎她苏锦的百万两白银的嫁妆，用来填补府内的亏空。
根本就不是她苏家高攀伯爵府，是他伯爵府急需一个家财万贯的亲家来支撑已经摇摇欲坠的伯爵府。
“少夫人，何出此言呐？”
桂嬷嬷听得一头雾水，一向在伯爵府唯唯诺诺、做小伏低地苏锦怎地倏然言语变得如此大胆起来。
“以后你就会知道了。”
苏锦在容嬷嬷惊讶的目光中，低头拍了拍袖口附着的灰尘，转而又抬头与嬷嬷和颜相对。
“嬷嬷就早些回去歇息吧，也闹腾了一早晨，以后呀，我们就好好做好我们的四少夫人就行，旁的不相干的少管。”
意思虽是这么个意思，可是总感觉与桂嬷嬷所理解的意思不大一样。
一夜不见，苏锦好似变了一个人似的，难不成真的冲撞了什么秽物。桂嬷嬷心里暗自琢磨着，也不好再多耽误什么，还是让少夫人早些休息吧，嬷嬷行了个礼，便先行告退了。
“愿少夫人保重身体，奴婢这就告退。”
“去吧。”
待桂嬷嬷退出房外，苏锦摇铃，唤了房外候着的青桃，伺候着她更了衣，今日已向伯爵夫人告假，可以美美地睡个回笼觉了。
躺在柔软的床上，苏锦闭着眼，望着眼前熟悉的大红帐顶也开始接受现在的这一切不是梦境，而是她苏锦重活一世的事实。
这一世，她只为自己而活。
被翠枝唤醒时，苏锦也睡得差不多了。
陆逸辰的贴身小厮长风来报，大约还有半个时辰，四少爷就要回府用午膳了，让四少夫人提前做好准备，午膳待的时间不会太长。
苏锦伸个懒腰便到壁橱前挑选衣物，一通翻找才发现除了几件接待外宾的礼服，日常便服尽是些寡淡颜色，不仅俗气还显老。
“这就是我全部的衣物？”
苏锦难以置信地问翠枝，她才十七岁就穿得如此老气。
“是的，夫人。”
翠枝小心翼翼地回禀。
也难怪姜婉莹一身姜黄色的衫子就让她记了好些年，刚入伯爵府，背负着商家女的沉重包袱，处处小心、如履薄冰，生怕衣服颜色艳了，像那些莺莺燕燕靠拢，丢了伯爵府少夫人的颜面。
连日常后院里喝个茶，都眼观鼻鼻观心地观摩姜婉莹的举止，东施效颦。现在想想，那些所谓的大家闺秀、名门嫡女，也不过就是些人前显摆的花活儿。
“罢了。”
苏锦轻叹一口气，有些心疼年少时的自己。
拉开头饰盒，也都是些珠翠夺目，但款式老旧的簪钗步摇头面，连朵能入眼的绢花也没有，都是些规规矩矩的宫花。
也难怪，都是些二十年前的款式了。十年后，官家开了海禁，各地商贸往来频繁，南国、江浙一带的好些新颖精巧的样式才传过来。
苏锦也是伯爵夫人逝世，自己坐稳了当家主母的位置后，才开始关注这些服装样式、首饰头面的，真真是仓廪足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只不过那时的她也已老去。
苏锦再三权衡之下，选择了一件素面妆花白绫袄搭配大红底水仙妆花马面裙，让翠枝盘了个随云髻，髻上插一支镶红宝石金凤步摇，耳边缀一对串缀红宝石累丝金耳环，腰间坠一串菡萏型红水玉禁步，晶莹剔透、璀璨夺目。
望着铜镜中白皙娇嫩的脸庞，在粉黛和珠钗的点缀下越发娇嫩艳丽，苏锦的嘴角不觉勾出一个满意的弧度。
收拾妥当后，苏锦在翠枝的跟随下，迈着小步满悠悠地走进第三进院子。
陆逸辰和苏锦住的翠云轩是一座五进院子，第一进院子是个倒座房，主要用来接待宾客；第二进院子是陆逸辰的书房，院子里的空地上种了好些观赏的花草和树植，也是最大的一个院子，方便陆逸辰每天晨练；第三进院子留作未来子嗣的居所；第四进院子是苏锦的居所；第五进院子是之后姨娘们的居所，第三进院子和第五进院子原先是空着的。
陆逸辰闲来无事总喜欢倒腾些稀奇东西，去年在第三进院子的空地上开辟了一角扇形水池，自己参照古书在水池内自制了一个活水装置，一只竹筒斜于水塘上方，源源不断的细流汩汩流入塘内，形成循环。
水池是用一整块天然的白色掺杂墨色大理石制成，周围铺上鹅卵石，几尾彩色的锦鲤跃然池内，水池上方涓涓细流叮咚作响，别有一番情致。
许是亲力亲为，许是这活水池景致别致，陆逸辰格外喜欢这个水池，依据“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为其取名清如许。
为了方便观景，便将第三进院子的正厅开了，陆逸辰在家用膳时，苏锦便命人在此布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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