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苏锦坐的宝蓝色小轿刚转过一个熟悉的巷口，她便迫不及待掀开帘子朝外看，记忆中的门廊映入眼帘，商户人家的门户自是比不得勋贵，低矮的垂花门廊，皆是用灰白石塑成的，上面雕刻着精美的图案，低调而精致，门前一对石鼓上刻着象征商户人家的花卉。
几个小厮和仆妇皆立在门前听信候命，苏锦一眼便认出为首的丫鬟是母亲陈氏的贴身丫鬟珍珠。
苏锦在桂嬷嬷和翠枝的搀扶下一只脚还未踏下脚凳，珍珠便立马围了上来。
“少夫人，可算盼来你啦。”
一句话说的苏锦鼻头一酸。
前世苏锦初入伯爵府遭受不少冷言冷语，皆因自己商户女的身份，太过年少便将这气撒在自己娘家上，除了苏府婚丧嫁娶，她不曾私自回过府，自然与府里的联系也甚少。
很多时候，她常想家想到夜里蒙在被子里哭，也忍着不回去，谁成想，再相见便是家破人亡。
被一众丫鬟仆妇迎入府内，与低矮门廊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苏府府内别有洞天，跨过大门，便是一面出自篆刻大师之手的锦绣山水石墙屏风，绕过屏风，迎面而来便是一个颇具艺术感的石人假山，两边的抄手游廊的石柱上刻满了色彩艳丽的吉祥图案，院子里四处摆放着从世界各地搜罗过来的奇珍异宝、珍奇花卉，就连路过的仆妇个个都是绫罗绸缎，珠钗满头。
苏家有钱，财不外漏，却对自己人向来出手阔绰。
苏锦迈着快步抵达正厅门口，陈氏便立马起身迎了上来，也不顾人多眼杂便将苏锦拥入怀里。
“我的泽儿，可让娘亲好想，这一年半载也不回来看看。”
话一出口，陈氏便泪如雨下。
“娘亲，泽儿也好想你，泽儿知错了。”
苏锦霎时也哭作一团。
“我的泽儿，快来，祖母看看。”
苏老太也在一众丫鬟的搀扶下颤颤巍巍走到门口，过来拉着苏锦的手。
“哎呀，都瘦了，我早就跟你爹说别让你嫁到伯爵府，我们商户人家嫁到那种高门大户必是要受委屈的，你看看，这同在京城，一年半载也见不上一面，可让我好想。”
苏老太年纪大了，老眼昏花，却依旧能感觉到苏锦在陆府过得并不好，伤心的老泪横流。
“祖母，泽儿也好想您，父亲是为了我们整个苏家谋划，怪不得他，况且入府一载，伯爵府的弯弯绕绕我也摸了个大概，您孙女出了名的机灵，不会吃亏的。”
陈氏刚松开苏锦，苏锦便又落入苏老太的怀抱，一连入了两个她最亲最近人的怀抱，苏锦感觉心中长年累月蓄积已久的寂寞仿佛也开始松动了。
“老夫人、夫人、泽儿，有什么先进来说呀，站在门口多见外。”
见三人一直站在门口叙旧，嫂嫂唐氏过来请她们进到厅内，桌椅茶水早已布置妥帖，在座的还有大伯父大伯母、堂哥苏锵和堂嫂刘氏。
重生后的苏锦想起前世，父兄在广西遭难，大伯父苏漠立马清点苏府所有财产并收归名下，将母亲陈氏、嫂嫂唐氏和一对侄儿逐出府外。回到娘家不久的陈氏就因抑郁成疾不久于人世，而兄嫂向来伉俪情深，唐氏为了不被叔伯逼着再嫁，一根白绫自了尽，只可怜一双侄儿在唐家的夹缝中艰难求生。
苏家出事时，正赶上伯爵府被削爵，苏锦可以说是连自身都难保，再加上消息不通畅，待她回过头来欲安顿苏家的事情时，娘亲嫂嫂双双毙命，一双侄儿唐家不想管，却也容不得外人插手。
前世苏锦因为苏家的事懊悔过多少个深夜，直至陆逸辰重振陆府，官至侍郎，苏锦才有底气向唐家讨人，只是那时两个打小聪明伶俐的侄儿已经在唐家的苛责下变得沉默寡言、心思深沉。
重生后，苏锦再度看到伯父苏漠那张略微发福、笑脸迎人的脸，眼神寒光一闪，再也没有憨厚老实的错觉，反而是披着羊皮的狼，尽干着些扮猪吃老虎的事。
堂兄苏锵也笑眯眯的站在一旁，与苏锦寒暄。
“泽妹妹许久不见，出落得越发华贵大方了。”
“多谢兄长，许久不见，兄长也越发成熟稳重了些。”
父兄出事前，苏家大多数产业都掌握在苏锦的父亲苏澈和兄长苏铭的手里，若不是父兄出事，伯父如何能染指父兄辛苦打拼下来的苏家全部产业？父兄南下经商，途径广西遇刺，苏锦没有理由不怀疑这背后是伯父捣的鬼。
依次行完礼、寒暄过。
苏锦转头问陈氏。
“怎不见父兄？”
陈氏附在她耳边悄声说。
“你父亲交代过我，说是和你铭哥与你有要事相商，现在正在书房等着你呢。”
苏锦心下一盘算，八成是无忧子的事情，忙辞了众人，留了桂嬷嬷与陈氏交代事情，带着翠枝便往书房赶。
刚到书房门口，苏锦便透过屏风看到两抹体格高大的身影，心中微动，她曾懊悔了多少年，如今终是又要见面了，她屏退身旁的丫鬟，绕过屏风。
“父亲，哥哥。”
“泽儿。”
苏澈依旧是那副不苟言笑的苦瓜脸，喜怒哀乐皆藏在心里。
“泽妹。”
苏铭倒是毫不掩饰见到许久未见妹妹的亲热，脸上仿佛能开出花开。
苏锦默默抹了一把眼角的泪水，女大出嫁便无法再与父兄有过多亲密的举动了，只得静静对望着。
“泽妹可是在夫家受了委屈？”
见苏锦流泪，苏铭语气紧张关切起来。
“不，夫君待我很好，能见到你们，我真是太高兴了。”
苏锦喜极而泣。
“见我们有何难，泽妹愿意可以常回苏府看看。”
苏铭护妹心切，错把伯爵府当成寻常人家。
“胡闹！”苏父斥责苏铭，“她现如今是伯爵府的少夫人，深宅大院规矩颇多，出趟门只怕要老夫人、婆母、夫君层层同意。”
“我只需婆母同意就行，婆母、夫君皆不是冥顽不灵之人，回府探亲乃人之常情。”
苏锦解释道。
“有什么事还是多多传信吧，莫要落周遭人口舌，说我们商贾人家不守规矩。”
苏父本意是好的，可还是一句话让苏锦原本感动的眼泪咽回肚里，她终是嫁了人，过得好坏，父兄鞭长莫及。
“好了，说正事，你久居深闺，是如何知晓无忧子的？”
苏父开始盘问之前书信的事。
“伯爵府儿郎皆年少求艺于宗山派，府内诸多金疮药乃宗山派独家秘方，而宗山派诸多秘方出自其掌门无崖子的弟弟无忧子之手，这是府内不少人知晓的事情。”
苏锦撒了个谎，无忧子的存在伯爵府知之人甚少。
“那你可知他除了研制伤药，还研制什么其他药理吗？”
“女儿晓得，制毒解毒。”
“那你还找他作甚！”
苏父语气严厉，他猜测苏锦妄图利用无忧子的毒方参与后宅争斗，谋人性命。
苏锦立马会意。
“父亲，您自己的女儿您还不清楚吗？我怎会有害人之心？”
面对苏父狐疑的眼神，苏锦环顾四周，总觉隔墙有耳，她走近父亲，附在他耳边悄声说，“此事有关当今圣上。”
苏澈瞳孔微震，立马比了个禁声的手势，看向身旁的苏铭，头向书房的一侧书架偏了偏。
苏铭会意，走到书桌旁，转动书桌上摆放的一只金貔貅。
“咚”随着一声闷响，书架间移开一道暗门，苏父领着苏锦便走了进去，留着苏铭在外守着书房，不让生人靠近。
内里亦是一间书房，格局和物件摆放与外书房差不多，不过没有窗户，全靠油灯照亮。
在苏府住了十来年，苏锦才第一次知道原来书房还有暗阁，这府内究竟还有多少她不知道的事，还来不及细想，苏父沉重的声音便倏地袭来。
“你方才究竟是何意？”
“父亲，您近来也听闻圣上因病退朝、四处巡访名医的事情了吧？”
苏父点头。
“我大周如今政治清廉、百姓安居乐业，圣上惜才善用、赏罚分明，多少能人志士、名医圣手挤破头要加入朝廷麾下，如何治个病还要去民间巡访？父亲不觉此事奇怪吗？”
苏锦循循善诱，苏父恍然大悟。
“你是说圣上不是得病，而是中毒？”
“没错，圣上就是中毒”，苏锦语气笃定，不容置喙。
“你可知是何人所为？”
苏父下意识追问。
“女儿自是不知。”
“也是，你一介妇孺如何可知，那么这些都是你的猜测？”
“非也，是夫君亲口对妾身所说，寻找无忧子也是他授意的。无忧子向来无所束缚，喜好云游四方，大隐于市。伯爵府虽达官显贵，但是若论在江湖上的威望，恐怕并不及苏府，若想在芸芸众生之中找到一个善改头换面的隐士，怕也是困难重重。”
迫不得已，为了增加可信度，苏锦搬出伯爵府做佐证。
“原来是这样。”
明白事情缘由，苏父颇感欣慰，连圣上此等重要之事，陆逸辰也愿意告知苏锦并与其共谋对策，说明苏锦在伯爵府过得不会太差。
为人妇，最重要的莫过于得到夫君的信赖和宠爱。
“还望父亲祝女儿一臂之力，圣上若能早一日得到解药，龙体便能多康健一分，我大周方能多安稳一日呐！”
苏锦跪下向苏父行大礼恳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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