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39章
门口传来清晰的脚步声，似乎不止一人。
沈慕堇看了眼林长楚仍无血色的薄唇，迟疑地问道，“要不我帮你开门？”
重伤之后，哪怕治疗过，也很难立刻活蹦乱跳起来。
况且，她瞧着林长楚半分起身的动作都无。
“咳、麻烦了。”
沈慕堇丢掉脑海中觉得怪异的想法，她虽跟林长楚相处时间不长，但以前也是见过许多次面的，她从没见过他如此示弱依赖的表现。
倒有几分柔弱可怜，怪让人心疼的……
原来即便是剑修，也会有脆弱的时候。
身后，虚弱无比的林长楚盯着沈慕堇的背影，目光沉沉，浓浓的侵略意味如满月之夜的狼。
他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事情，这也是他拥有第一个“技能”以来第一次觉得它还挺好用。
“真实”
——这是林长楚近半年刚刚意识到的事情，他似乎多了一种判断真实与否的本能。
许是沈慕堇对他并不设防，就在刚才的一来一回中林长楚发现，沈慕堇对于一个“因受伤而可怜凄惨”的他，所表现出的温柔、关心，乃至于一点点亲昵和疼惜。
都无比真实。
真实到让他心尖发颤。
一瞬间，林长楚回想了一下他与她为数不多的交际，可能沈慕堇自己也没发现，她虽然平素清清冷冷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但对于“弱小可怜者”总是抱有额外的一点温情。
似乎若是她不轻柔着动作和语气，那人脆弱到就会死去一样。
但灵师怎么会脆弱至此呢？
林长楚垂下眼眸，遮住眸中的晦涩暗光，他还需要再确定一点，那就是他所感受到的“疼惜”，是所有人都会得到的。
还是只有他有。
沈慕堇打开了门。
门外有人布了隔音灵术，还在叽叽喳喳讨论这个法子能不能让林长楚想起来世界上还有疗伤这回事。
齐景玉说，“这药膏贵有贵的道理，祛疤只是主打的疗效，除此之外它确实能辅助伤口愈合，我就是担心他收是收了，但压根不用。”
霍清缨无比肯定地说道，“话本子上都是这么写的，男主在脱衣之际会自卑于身上丑陋的伤疤，我们只需要不经意间提醒他……”
话语淹没在门打开的瞬间。
门外四个高高瘦瘦的少男少女，不约而同地瞪大了眼睛，看着开门的人。
霍清缨的嘴巴还没来得及闭上，用面部表情生动诠释了什么叫——
瞠目结舌。
“林公子伤势过重，不方便起身。”
沈慕堇恢复了清矜冷玉的神色，但语气倒是显出几分温淑柔雅来。
她瞧得出眼前四人状态也没恢复完全，脸色都不算红润，她估计身上也有不少新伤。
就这种情况，他们竟然还记得来关心关心林长楚，当真情谊深厚。
沈慕堇侧过身子让出路，“诸位请进。”
齐景玉发誓，这一幕比过去三年他推开门看见林长楚把玩通灵镯的画面，还要令人惊悚震撼。
他一来难以接受沈慕堇深夜悄无声息地进了林长楚的房间。
二来难以接受林长楚竟然还有“不方便起身”的时候？！
苍天可鉴，林长楚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就跟不知疲倦不知伤的傀儡人一样，浑身是血俩胳膊都折了，他还恨不得用嘴叼着朝岁再爬起来补个刀。
齐景玉如提线木偶一般，抬腿就要迈一步。
叶致珽火速伸出胳膊把他拉到了自己身后，然后拿着玉质圆盒递给了沈慕堇。
“既然长楚身体不适我们就不打扰了，”语气公事公办，“这是祛疤药膏，烦请沈姑娘带给他。”
齐景玉也回过了神，他隐隐感觉屋里有道凌厉灼热到几乎浓成实质的目光，如玄狼犬一样，盯着门口。
灼热应该是给沈慕堇的，齐景玉想，凌厉可能是送给差点就要搅和进二人世界的他自己的。
灵舟上的房间本来就不算大，门口用正常音量说话，里面的人听得一清二楚。
齐景玉觉得叶致珽这话实则是说给林长楚听的，他想了想霍清缨的说法，认为有几分道理。
于是便跟着补了一句，“后背若是留疤可不好看，弯弯曲曲跟虫子似的，而且灵力留的疤痕越久越难消。”
接过药膏的沈慕堇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倒有几分新奇感，便朝齐景玉笑了笑，“竟然还有这种讲究，我都不知道。”
沈慕堇从没有过被他人灵力伤出一道口子、血肉翻出来的经历，她的受伤通常都是更为“文雅”的——
身体表层撕裂。
能被灵力裂出无数道口子来，自然也能被法则修复如初。
疤痕什么的，从来不会出现在她身上。
只要她想，她的躯体永远恍如新生。
房间内传出几声似乎压抑不住的咳嗽。
叶致珽立马摆出了甚是担忧的神情，“东西送到，我们就先走了，麻烦沈姑娘照顾长楚了。”
“好，”沈慕堇把目光移到了叶致珽脸上，点了点头，轻声说道，“也麻烦诸位不要向旁人提起今晚看见过我，多谢了。”
她其实外面还有事。
但长岁不知是想念林长楚还是欲与朝岁试比高了，憋着往外跑。
所以她只能临时过来一趟，谁都没说，也没跟灵舟上的沈家人、徐执事和小四打过招呼。
是计划悄悄来看看，然后再悄悄离开的。
自然不方便再让更多人知道了。
关上门后。
沈慕堇打开药膏放在林长楚眼前，白雪一般的颜色，还有股清香，仿佛某个寒夜嗅到了霜雪的气息。
“要用吗？”
她觉得自己虽在治疗之道上不算精通，但多花些精力让伤口愈合如初不留疤痕这事还是能办到的。
但这毕竟是他朋友送的东西，决定权在他手里。
林长楚抿了抿唇，齐景玉说的话虽然不中听，但沈慕堇明显产生了兴趣。
但如果能让她亲自疗伤，哪怕背上留得全是疤他也不介意。
话到嘴边，林长楚仿若不经意地提了一句，“我方才没瞧见，他们几个伤势如何？”
他仰着头看她，眼中洒落细碎星光。
大家都是出生入死的朋友，想来也一定不愿意看见他一厢情愿孤独终老。
必然不会拒绝当第一个“试验”的。
“应是还没恢复完全，”沈慕堇压根没意识到林长楚只是想判断她的“情绪”，循着自己的性子认真回忆着说道，“叶致珽和白仪瑢外伤不少，齐景玉和霍清缨灵力消耗过度，应是也受过反噬，得仔细养几天。”
温柔，关心，细谨。
但一丁点“亲密”波动都无，更遑论是“疼惜”了。
林长楚笑了笑，“万幸你及时赶到，否则我们就不是受伤这么简单了。”
“你能先替我瞧一瞧吗？瞧一瞧后背的伤。”
“嗯，好。”
得到她的回复后，林长楚神色自若地褪去了外袍。
他从回到屋子之后就没动过，更别说换衣服了。
外袍扔到地上，他才意识到竟然有这么脏，这么多血。
沈慕堇皱眉看向只穿里衣的少年，白色的里衣，配上黑红血迹。
看起来更凄惨了。
其实她隔着衣服用神识也能查探，根本不用真的去看。
但沈慕堇觉得一糟血污的里衣太碍眼了。
完全不适合出现在林长楚身上。
下意识便随手用了个净虚术，直接把它灰飞烟灭了。
只留下少年赤/裸精瘦的上身。
她看见林长楚似乎微微颤动了一下，是被冷到了吗？
索性再用了个明火术，几撮小火焰凭空出现，围绕着两人身边。
霎时间房间里就更暖和了不少。
当然，也更明亮了。
林长楚此时大脑真的有些不运转了，他难以理解沈慕堇方才的每个举动。
他只是想让她亲眼看到后背的血有多恐怖，由此衬托出他的可怜来。
但绝对没想在重逢的第一个夜晚，就如此坦诚相见。
“你那衣服太脏了，”沈慕堇语气平静，仿佛自己只做了一件再小不过的事情一样，“若还有什么不适，一定记得跟我说。”
说罢，沈慕堇就不再看林长楚的脸，转而让他斜坐在床沿上，她转去他身后仔细瞧着。
实则，如果她师兄师姐，或者父母在此，就能感受到，沈慕堇四周不自觉受她法则掌控的灵气正在七扭八歪、七上八下，以各种诡异曲折的弧度四处逃窜、乱蹦乱跳。
但凡换个人出现这种情况，肯定都要被怀疑是不是体内灵力暴走了。
沈慕堇甩掉脑子里突然的羞涩与陌生的情绪波动，仔细地看起他背上触目惊心的伤口来。
“我先给你治一下吧。”
她似乎叹了口气，“不日就到凌虚宫了，带着伤总不好，你服用一颗，我一边辅助你炼化，一边给你疗伤。”
那边本就灵气稀少，法则之力压制颇重，他还连法则的边都没碰到，别到时候被弄得伤口反反复复崩开。
一道又一道舒缓的灵术。
就像月光拂过林长楚的脊背。
沈慕堇额头隐隐出汗，有点热。
她瞥见林长楚细长白皙的脖子也隐隐发红。
法随心动，两撮跳跃的火焰消失。
沈慕堇满意地打量着自己的杰作。
坑坑洼洼，纵横交错，在可接受范围内，最起码都愈合了。
如果再给她多一些时间，她必定能做得更好。
她指尖落在了林长楚肩膀处的骇人伤口边缘。
停在那里。
瞬时间，她察觉到林长楚绷紧了身子。
“放松，”她微微皱眉，这时候肌肉发力肯定会痛的，沈慕堇的语气柔和了许多，“放松，这儿有点严重。”
她果然还是不太放心让林长楚自行愈合，就凭他战斗那劲头，她怀疑伤还没好全，这人就又可能再添新伤。
疯劲上来的剑修，是不能用常理判断的。
一股带着生命力的法则顺着伤口边缘转圈，一点一点绕到内里，再进入更深处。
沈慕堇的脸色有些发白，她动作极为小心，生怕一个不小心，他肩膀就多出一块肉来。
越在意就越小心，越小心就越紧张。
沈慕堇觉得对战天阶魔妖也没这么疲倦过。
随着时间推移，沈慕堇终于从他肩膀上感受到了生命力的反馈。
大功告成，虽然依旧不怎么好看，但沈慕堇可以保证，林长楚就算现在非要出去找人打一架，前胸后背的伤口可能再出问题，但肩膀这儿绝对跟没受伤一样。
“感觉怎么样？”
温热的带着冷香的气息从身后萦绕到林长楚鼻尖。
林长楚闭上眼睛都能想象到她现在的姿势——
微微倾身靠近他，眼中是清澈的关心。
他声音低低的，“有点痒。”
背上痒，心里也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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