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长角低沉声音响起，像是来自上古的悲鸣。
天帝自船舰中走出，礼官随即放出雄鹰，灰白颜色分明，直冲天际，盘旋嘶鸣。
连廊自天帝脚下铺就，只他只身一人前往，直通碑林方向。
渊泽只有灰白二色，未有远处石碑上的名字鲜红，遥望而去，就像水墨中滴落了粉黛，添了生机。
那一刻嘉荣仿佛明了了勋祭的意义。
礼乐奏响，震撼人心，深邃的吟唱似乎将人带回了当年，既是从未经历，却也心中澎湃。
节奏渐起，又闻号角声，嘉荣下意识的走上前两步，她仰望着，九天星辰随之隐现，浩渺之下，唯有天地，再无你我。
“祭——！”礼官高呼，天帝止步渊前。
随即礼乐又变，此时水面又起波澜，仿若沸腾。
嘉荣警惕的退后了半步而去，耳边传来重鼓低声嗡鸣，仿若战事擂鼓，复又琴弦相佐，鼓声渐起，重若千斤。
随着乐声，水面翻涌，一个个水影自其中林立。
嘉荣瞧去，这才认出那些影子皆是手持干戈，身着战甲，即使不辨面目，依旧威风凛凛，配着鼓乐，便如战前一般坚定。
此时只见司命怀抱一只丹青鹤鸟，那鸟昂首在怀，头向着星辰之外。
司命走至天帝前，颔首示意，继而鼓乐渐息未绝，待到他向前放了那鹤鸟而去，一声响彻天际的悲鸣顷刻而出，仿若啼血……
鸣叫绵延而去，鹤鸟盘桓，雄鹰亦蛰伏于水中石上不敢放肆。
然此时嘉荣却注意到将暮所在方位有所动作，瞧去竟是他痴迷一般走上了前。
嘉荣疑惑，但想到他将为百鸟之皇，本还担忧的心转瞬便放了下去。
“那鸟名唤画凤。”陆吾适时上前介绍着，“画凤生为战神，初生东堂，曾为獳与之战先锋。”
嘉荣此时视线所及都是那鹤鸟，还有将暮眉心又再次闪烁的印记。
“她为战神……”那场战役最终结果如何，举世皆知。
战神，先锋，她甚至活了下来，或许这就是悲鸣响彻天地的缘由。
此时礼乐渐缓，乐官吟声，那鸟长嘶远去，终究不再。
“獳与之战后，画凤再不肯现出仙身，亦不肯开口啼叫，唯有这勋祭日，会长嘶而去，经久不绝。”陆吾说道。
嘉荣心中震撼于此，她或许对那獳与和神魔之力依旧无所感知，但她明了，这些水中挺拔坚定的身影，和那盘桓不绝的悲鸣，无不诉说着当年的惨烈。
“这该是何种悲切……”嘉荣喃喃，她看向了那个始终遥望着远处碑林的背影。
比起在九重天威仪的大殿上，天帝此时显得格外的渺小。
渺小之于广袤的仙泽，渺小之于画凤的哀鸣。
他孤身一人站在连廊尽头，水中身披战甲的天族将士环伺。
蓦地，嘉荣记起了前日将暮大殿上说的话来。
或许他身着战甲亦不是佯装，或许他当年亦不是不想身先士卒，或许他同样抱着天地俱灭的决心。
然这一切又非是他能擅自决定。
勋祭到这一步已经接近尾声，只待画凤回到司命怀抱。
然却见那鸟盘桓而去，未有向着司命。
阖天宫来参加勋祭的神仙们都意外的瞧着画凤，她绕过了司命和天帝的方向，竟是朝着将暮而去。
司命此时亦是无解，他不由得瞧向了天帝。
然天帝却也回首瞧去，他定睛看着将暮慢慢的走到连廊边，朝着画凤的方向伸出手去。
画凤的翅膀卷起疾风，吹的将暮五彩翎羽颤动。
嘉荣瞧见他眉宇间印记愈发鲜明，颇为惊讶的微张着嘴。
那画面奇幻至极，嘉荣仿佛瞧见了将暮身边的多彩颜色，听闻幻化凤凰需要浴火而生，这场景便在嘉荣心中像极了书中记载的那一幕。
“那是……”嘉荣说不出的奇怪，她此前以为将暮或许成为鸟族之皇，却今次觉得绝没有那么简单。
“将暮殿下，承了孰翰祖神血脉，将为凤皇。”
陆吾说罢，嘉荣便觉得自己似乎听出了一丝的惆怅，便是看去天帝，亦是一副凝重神情。
“这……不好么？”她天真的问道。
“承袭血脉，意味着孰翰祖神羽化，已成定局。”陆吾说道。
嘉荣没想到是这个答案，转身看向陆吾，那望向将暮的神情中满是怅然，便知这确实是真的。
“……为什么。”她问出口便觉得自己的问题有些蠢笨，“有了衣钵，便要羽化而去……”
“这或许，便是传承的意义……”陆吾又说道。
此时画凤未归，勋祭便不能结束，礼官还在奏乐，便叫这情景多了些决绝之美。
“吾名将暮。”
嘉荣听闻将暮开口，便又一次被吸引了视线而去，在场的诸位仙家亦是。
他瞧向了画凤，伸出的手迟迟未收回，画凤似是审视，眼神犀利而深邃，将眼前人打量许久，在众人都未明将暮何意时，颔首落于将暮掌心。
此一举动乍起波澜，周围响起了不少惊叹，便是这勋祭场合，也有人忍不得要悄声说起话来。
而将暮所在船舰的背后，同往的神仙则是纷纷避退，互相对望，眼中困惑不解，却少有人敢放肆。
噤声——
忽而天帝的威仪自远处压了过来，霎时一片寂静。
“这是怎么了？”这恐怕算得上意外了不是？可看天帝的样子，似乎并未动气。
“画凤俯首，认作将暮殿下为主。”陆吾说道。
“嗯？”嘉荣惊奇不已，“她不是战神？认了将暮为主是何意思。”
“画凤认作将暮为主，便是作为鸟族之臣，从今后不再受天族统率。”
嘉荣闻言不由得瞧向了天帝的位置，她想着这情景难道天帝不要气上一气么？自己的先锋大将当着自己的面叛了主。
“画凤从来不是天帝之臣，她从未称臣。”陆吾笑着为嘉荣解释着，“画凤生为鸟，却从不属于鸟族，如今也算是有了归属，她同样会是天界战神。”
嘉荣算是勉勉强强懂了陆吾的意思，却还是不住惊叹，“将暮这小子到底是与众不同的。”怪不得他生而为凤凰。
“收于祖神座下的诸位，将来必定都有所成。”陆吾欣慰的说着，非是他夸大，而是能得幸于祖神门下学习，这份机缘便不可能埋没。
勋祭以画凤归顺鸟族结尾，天帝眼神示意司命后，司命便退避回了船舰之中，不再执着画凤。
而此时天帝也已经回首朝着自己的船舰而去，众位仙家直至他消失在船上，这才齐聚了将暮的方向。
他们似乎好奇，又有些敬畏，那瀛洲的小凤凰，似乎从今后已不是他们所能比拟的存在。
“倒也算是机缘，昨日将暮还在抱怨，要是他真的脾气来了，便是赖了这勋祭也未尝不能。”所以他抱怨勋祭，抱怨不能同乘，却终究还是来了这地方。
“殿下不是早几日就瞧见过将暮殿下的异动，这只是早晚的问题。”陆吾笑着应道。
然嘉荣却听得这话心下一僵。
陆吾不知她为何如此，待想要多问，却已经失了机会。
因着不远处，有个嘉荣不想面对的人出现了。
“殿下还是不要过去的好。”陆吾瞧着远处的苗吾，以及那隐约显现在她背后的轿椅，便猜得出是那对母女。
她们二人的面目属实算不得友善，甚至算不得安稳。
“你瞧着这是我不过去就能成的么？”嘉荣随手指着慢慢自连廊向着他们靠近的仙侍。
那是天帝身边的人，说明这请了自己过去的人，可不是苗吾。
“陆吾随行。”他瞧瞧不远处汇集在将暮身边的人，便是青乌子熙他们也在其中。
嘉荣自是不会拒绝，其实她也想不到当着天帝和诸位仙家的面，那苗吾能做出些什么来，遂心中并无担忧。
然没想到，她还未同天帝问礼，那薰华却冒失出言，且言辞狠戾。
“你从哪儿拿到的！”
嘉荣眉眼瞬时凌厉，她亦是不悦的瞧着那薰华，这般没教养，到底是苗吾管教不利了。
“吵嚷什么？！”一个更不悦的声音传来，这人说出了嘉荣想说的话，正是二殿下晏先。
“这本就是嘉荣的东西，我送还于她，怎么？”晏先盯着嘉荣脖颈上孰翰祖神相赠的晶石，他并不知这晶石从前在薰华身上，遂这般说道。
“二殿下骗人！”薰华只双臂能自如些，此时已经激动的昂起了上半身，但也仅仅是脖子伸的长了些，“那是我的！是母亲送与我的！”
这下晏先终于明了这东西到底是怎么到了祖神手中了，他将视线转去苗吾身上，责问不言而喻。
而嘉荣此时也已经明白了缘由，不过对于这东西，她既然拿回了，断没有理由叫薰华夺去。
然叫嘉荣怎的也没想到，她正待向天帝拜礼，那瘫在椅子上的薰华却忽而暴起，伸出手朝着自己颈上的东西而来。
那一瞬嘉荣有些呆愣，便失了先机，遂叫薰华得逞，自脖颈扯断了线。
不过好在她的反应也算是及时，稳稳的反扣住薰华手腕，欲迫薰华放手将晶石夺回。
而薰华亦在此时出手，只可惜，她的实力早就已经无法同嘉荣抗衡，遂便将晶石抛于天际，也顺势被从椅子上扯了下去。
眼看晶石要落下水去，嘉荣出手去接，然只见苗吾不知何时靠近，刹那间，一招落于空中，晶石尽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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