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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辛追


“南玉师兄,您身后的这个姑娘是?”

        南玉忙移开身体把徐蛮给露出来,才对人淡而有礼地拱手道:“这是今日师尊刚收的小师妹,辛管事喊她徐蛮即可。师尊说以她眼下能力还办不了丹峰事宜,特命我送她来外门历练历练。是以,劳烦辛管事了。”

        昏暗的楼阁墙隅里,辛追默了会儿,才撑桌而起的向人拱手回礼道:“……有什么劳烦不劳烦的,我做的便是这样的事,南玉师兄尽管把人放在这儿安去吧。”

        南玉觉得辛追似有点不对劲,嗓音与神态都与平日里大为相异。

        但他并不爱打听人私事,便只细看了眼烛光暗淡里,宛若韫玉而辉的人再次施礼道:“那么,便多谢辛管事了。”

        说完这句,南玉转身朝刚刚新入门的师妹,也端起师兄的身份训诫道:“不许顽皮,在这里好好听辛管事的安排。以你三灵根又是这种资质的,重新淬体很重要。虽说淬体灵池的苦不是一般人能忍受的,可受得苦中苦才能方为人上人。至于师父让你走问心阶定要强过凌渊真君一事,你听听便罢不用太当真。能走到多少层算多少层,尽力了就好,明白了吗?”

        这种被人殷切交代的感觉是徐蛮生来死去的两辈子里,第一次体验到。

        她心底荡满了些新奇的暖意,似乎一下子就对这个看似不坏的大师兄生起了份好感与亲近。

        是以,忙乖觉地点头:“我知道了,师兄。”

        “嗯,那这样就好。我会时常来看你的,若你有什么事也可上山去找我们。”南玉说到这儿,终是忍不住抬手揉了揉这个新师妹的头顶。

        谁让他们一门四个全是男的,整日里互看不顺眼的吵得跟群苍蝇似的。

        忽然来了个软乎乎娇滴滴的姑娘家,实乃怪不得他会手痒了。

        但他认真是还有太多事情要去忙,跟本没法子亲自带这个师妹。便又遗憾地多撸了她的头几把,转身朝辛追做了告辞就下楼离开了。

        黑黝黝的阁楼里,因着少了一人而陷入了极其的安静里。

        徐蛮独自面对着桌后颀立的柔美男子,也没有半点的不自在。

        说来也够上不了台面的,可能是奴才做得太久,一切的端正与规矩才让她觉得厌腻得想逃避。

        哪怕刚先在山上拜师时,她的行为举止,也是极力守礼而又克制的。而恰恰是这种克制,会让徐蛮觉得她还不够跳脱出那个把人勒紧得不敢失礼的框框里。

        这下连刚有的大师兄也走了,便再无旁的视线窥视,徐蛮总算吁出口气的觉得真正自在了。

        便扔下身旁僵硬呆板的傀儡人,找了个离桃花眼男人最远的位置坐下。

        且还格外不着调地懒散偎进去,翘起个二郎腿开始晃荡着。

        做了一世奴婢的经验教给徐蛮一件事,在去到一个新地方给人第一眼印象时,切莫是个听话乖巧好欺的。

        因为你一旦傻傻地摆出了这副温善的模样,那以后所有脏的臭的累的活计会多到你怎么做也做不完的地步。

        虽然脾气臭点会遭人烦与调|教,但只要咬牙坚持住了,最后不耐的肯定是调|教的那人。毕竟谁也不想整日里和个刺头浪费时间的杠来杠去,还有那么多老实听话的能用。这个不情愿去干,也自会有情愿去干的人。

        但就是这么个再浅显不过的道理,也是徐蛮在深宫里吃足了苦头,磨破了十指才明白过来。

        可她明白过来的时间已经太迟,她老实听话又勤奋的形象已深入人心。总是忙完了这里又那里,却看那些恶性子的闲得有时间嗑瓜子。

        所以那时候徐蛮就发誓,若哪日出了那个宫庭,她再去到某个地方的第一时间,也定要聪明的摆个不会被轻易呼喝支使的恶人面孔来。

        只是想法总及不上变化快。

        上辈子跟着凌渊入天寻宗时,已是落魄到底。得人家收留都是天大的恩情,又怎好摆什么恶人的架势,所以她便只好又唯唯诺诺了几十年。

        再后来跟着凌渊堕了魔,到是真成了正道之人喊打喊杀的恶人与对象,可她也不愉快不适应。

        她做了老实团子太多年,根本还没学足为恶的技巧。而那魔修城里的,随便摸出一个来都是杀人不眨眼的货。

        这人啊就怕被两下里拿来比较,硬搬硬套的总欠着那么点味儿。所以那三百多年里,徐蛮整个人都是迷茫又浑噩的在活着。

        只是这如今好不容易重活一回,自是要做些不同的改变展望新生的。

        第一点便是,她徐蛮打死也不要再做个可任人欺负的老实团子了。

        是以,她放开心怀学着曾经在魔修城那些人,摆出幅极不好惹的痞痞眼神朝桌后定定望着她的男人看过去,冷笑道:“这样直勾勾的盯着人看太不礼貌,该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吧。”

        实则她还是拐了个弯,那些人说话,通常都说看什么看,再看就挖了你的眼。

        但徐蛮想着这不是地界有所改变吗,她这分寸也自然要跟着改变改变才是。

        无人应答的寂静里,徐蛮暗自品了下自己这番新鲜改变。觉得有模有样的也不算出格,还挺满意的。

        可因着桌边的男人根本不为所动,她又有些心慌地瞥过去几眼,为了更抬气势地朝凌渊的傀儡人看过去,喝道:“还站在那里愣着干什么,我肩都酸死了,快过来给我捏捏。”

        薄薄的锐光在傀儡人的眸中极速闪现又散去,然后他于昏暗里朝歪坐在椅中的女人走过去。

        她此番衣着无比光鲜亮丽,手指也俏皮地勾缠着腰间的一块玉佩把玩。

        可在凌渊看来,全是些三不像的不安。

        唯有这双眼睛,不知何以染上了此等的兴奋与光彩。在烛光的映照下,美得如流烟飞雾,极为的惑人心神。

        所以,只要离了他,便可以展现出这样的颜色么。

        凌渊深深自嘲了瞬,那久远前遭人背弃舍弃的恨痛又冲天而起。他恨得想捏断这人的脖子,然而她却抓住他放在她颈间的手,移到了一边的肩上。

        “真是个蠢的,服侍人也不会吗,多简单的活啊。你以为你真是凌渊吗,你不过是个傀儡人罢了。还不快站我身后去,手开始给力的替我捏肩。”

        这话伴着而下的,是徐蛮稍用力的一个推搡。

        傀儡人面向黑色墙壁的一双眼,因无人窥见而放肆地流露出欲杀人的锐光。

        徐蛮本想再教训两句,却忽闻那大桌后的辛追忽然开口道:“这尊是琼峰凌渊真君的傀儡人偶吧,捏得还真像。”

        “你个泥巴团子而己,还敢跟我耍性子。等我先应付完别人,再来好好收拾你!”

        徐蛮见扒拉不过人,便猛捶他后背几下才转面看向辛追。

        “你见过凌渊真君本人?”

        辛追虚弱无力地朝人迈动了几下脚步,扶桌扯出个僵硬的笑:“很久之前,有幸见过。”

        这话落下没多久,他便捂嘴连气的咳嗽。等咳出一口血后,终于不咳了。

        徐蛮心道修仙之人早己摒除了凡世里的病痛,应该不至于还有这弱不经风气虚难久的样子才对。

        但交浅莫言深,她也只好七分硬气又三分客套道:“你这样子,或许该找个大夫看看才行。”

        说完这句,徐蛮又叹了一气地坐下。本来她还想一来就立个恶人形象的,可哪知这人却是个病秧子,她也下不去手去欺负个病秧子啊。

        见人不顾那摇摇欲坠的身板捂胸朝她走来时,忙不快地举手制止他:“你有话坐那边说就行了,干嘛要走过来呀。我不爱跟你这样病殃殃又满眼死沉的人挨太近,怕被过了死沉之气。”

        说完尤不解恨,又朝乌漆嘛黑的房屋看了眼,嘀咕道:“搞这么个阴沉的屋子住着,不病都会把人给闷出病来,难道是嫌命太长了么。”

        她自顾自地说完这话,便见那捂着胸口的男人双眼里,往下滚滚地落着泪水。

        且一边落泪,一边还继续步步艰难地朝她接近过来。

        徐蛮真心不爱跟这样经不得人几句话就落泪的男人打交道,立刻从椅子里闪身到楼递那儿站住。

        “你有话说话,非得挨得人近才能说得出口吗?”

        辛追站在原地流着泪又咳出口血,才摸出帕子擦了擦嘴道:“我是有原因才会这样的,你听我说……”

        他这个说字刚出口,徐蛮整个人就炸了:“闭嘴,你说什么呀说!咱俩还不熟,我半点不想听你说什么你遇到过多少不幸的事儿吃过多少苦头之类的。就连皇帝的儿子都要遭受排挤孤立,被人追杀得跌落泥泞里呢。你一个管种地的泥腿子出身,有什么好抱怨的。各人的苦各人闷在心里扛着就是了,为什么要朝别人倾倒得弄坏他人的心情!”

        这一气的吼声落下,阁楼里又静下来。

        但忽而的,满眼落泪的人周身荡开一阵强劲气流。人就眨眼的消失又顿显出身影的掐上了徐蛮的脖子,眸色尖锐地恨道:“我再说一遍,别打断我说话。以后别再这样了,好好听着行吗?”

        徐蛮被吓得发不出声,瞪大眼睛地看着也掐在他脖子上的另一只手。

        傀儡人的脾气也能这么大吗,徐蛮不知道。但她知道这辈子她只想安逸修仙到寿终正寝,不想再弄出什么幺蛾子了。

        可她还来不及说些好话安抚这人,便又被大肆摇晃的房子与满耳的炸裂声惊到。

        一句地动房子要塌的话还来不及喊出口,她便感觉脚下木板一松的整个人向下坠去。

        原本以她的练气三期修为,凌空踏物借力的几个翻腾纵跃,塌房子这种小场面完全可以驾驭得住。

        然而毁就毁在凌渊的傀儡人像个铁秤砣一样,拖着她直直的往下坠去。在一片裂响哗啦声中,稳稳地站在了满地的废墟中央。

        而引发了这场喧嚣的始作俑者,却衣发凌乱的在楼毁那刻,被凌渊的傀儡人抬脚给踢飞出老远。

        此刻正趴在那边的地上咳血不止。

        边场骚动很快就引来了青石道上人影飞至,但这些男女老少全站在辛追那边急切嚷嚷。

        “辛管事,这是怎么了?”

        “辛管事,您有没有怎么样?”

        “辛管事,谁在这闹事呢?”

        这群起的激愤声中,有人朝徐蛮这边怒视过来,有人扶着辛追起身,关切地问他身体有没有哪里不妥的。

        这情况怎么看着,怎么都有点像上辈子堕魔后遭正道人士围剿的场面。

        徐蛮觉得委屈极了,分明哪次也挨不着她什么事,也不是她造下的孽错。

        可她不得不咽下这苦果,深呼吸口气的平息了内心的爆躁,笑着朝辛追那儿看去的做补救道:“这房子可能年久失修了,辛管事你还好吧?都怪我这仆人只顾得上救我,让辛管事你受伤了。”

        只是那人已疯,根本不受这安抚。一把挥开扶住他的人,捂着胸流着泪咳着血的朝徐蛮走过来。

        边走着,边激动地恨道:“这个人有什么好的,让你离了他也做这么个傀儡人带在身边。就不能认真看我一回,耐心听我说完整句话吗?一次又一次的,一天又一天的,一年又一年的让我要等到什么时候去!再这么熬着,我会垮掉会疯掉的。所以快舍了他过来,过到我身边来……”

        美男子果然是美男子,哪怕痴了疯了的在咳血,这弱不经风的样子也是美极的。

        但徐蛮早已见惯了凌渊这等的绝色,对美|色什么的也极稳得住。

        不像那边几个年轻的姑娘,见辛追这幅样子,已难受得红了双眼的想冲上前来把他给抢回去。

        “那什么,我们从前认识吗?”徐蛮淡淡问道这句,就开始挖空脑袋想她有没有欠下什么桃花债。

        可只想了短暂后,她就知道了她贫瘠的前半生里除了摸遍过凌渊的身子之外,其它的男人连个指甲盖也是没碰过的。

        她堕了魔之后到是在徐福的帮助下养过很多面首美男子,但那些男子每每被提上来,便总是一幅妖女你快杀了我吧,做其它的我是万死也不从的愤恨脸。

        她曾好奇地问过徐福,难道就不能弄几个心甘情愿会小意温柔哄人的,为什么尽是弄来些难啃的硬骨头。

        徐福却眼波诡异的默了默,又笑道:“这强扭的瓜啊,拧起来才有味道嘛。”

        可是他又哪里懂得,不是心中想要的那个瓜,她半点想扭的欲|望也没有。而真正想扭的瓜,她也扭不来啊。

        所以她上辈子的烂桃花里,包括凌渊在内,全员皆是恨她的模式。

        从无一人像眼下辛追这样,哭得这般厉害的想让她去到他身边的。

        万般不解中,只见那人已难受得不支跪地。却仍是不懈地朝她的方向伸来一手,泪泣的低喊道:“我很早很早就认识你了,比他更早的就认识你了。你被人牙子一道道转卖,又进了京入了薛府,跟着又被送入了宫中。我一次次的追在你身后,却又一次次的错过。我随着你进了宫,却又到不了你身边。我随着你们奔赴去战场时,却又眼睁睁看着你们重归京师里。等我几经艰辛回到京师去,你们又惹事的被偷偷送走了。

        “我总是一次次的错过,又一次次的追上来。可你却连弃这人而去,也还弄个假物带在身边。拜托了,舍了他到我这儿来好不好,求求你了……”

        这世间的真情炙|爱总是能份外打动人心的,尽管徐蛮还在深思究竟是在哪儿惹下的这朵桃花,但也不妨碍她被这段遗憾的爱恋感动得泪流满面。

        “那什么,有话好说,你先别哭啊……”

        说着,她脑子灵光一闪,有道浅浅的人影浮上头来,那还是她第一次和人合谋从人牙子手中逃跑。

        他们做伴跑了很远,那些看押的人仍然追在后头。后来她跟人一商量,两个人分开跑,也许总有一个能逃得掉。

        再后来,她肺都快跑炸的情况下,也还是被人给抓了回去。可和她分头逃的那个男孩子,却不见被抓回来。

        被打得只剩一口气时,徐蛮还庆幸地想着也不算亏,总算有个人重获了自由。

        想到这儿,徐蛮对哭跪在那儿的男人,总算升起了股命运同悲过的辛酸亲近感,眼里滑出的泪也就更真情实感了些。

        等好不容易稳住了伤感的冲激,却仍哽着嗓子道:“原来是你呀,你说你逃了便逃了吧,怎么还惦记着我又追了上来呢。当初咱俩商量着分开逃,就抱着另一人被抓自己会逃脱的侥幸才那样做的。要逃脱的那个人是我,不知道有没有你这样追上来的勇气呢。”

        辛追听见这话,又“唔”的吐出口鲜血来,但他们稳住神识的清醒,仍是朝那人伸出手道:“……所以弃了这人把手给我,到我这儿来,求求你了……”

        徐蛮哪受得住人对她这样凄楚的哀求啊,泪眼模糊的就要甩开凌渊傀儡人的手去暂时安慰一下辛追再说。

        可任由她怎么用劲了挣扎,这蠢笨又僵硬呆板的人偶就是不肯松开。

        徐蛮也发了狠,硬生生是拖着他走了过去,朝那泪流满面的人伸下一只手道:“我还有只手空着呢,要不你先牵着缓缓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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