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夜

深夜，张全义书房内，牧云用一本打开的书盖住自己的脸，双手抱着脖子，懒散的躺在椅子上。

        “累死了，没想到搞个祭奠会也这么累人。不过，能让那些老兵们有个安慰，也算是值了。”

        陆烨合上书，没有接上牧云的话茬，另起炉灶，“你们两个，搞清楚了张城主是怎么请来这些援兵，将清平扬击退的吗？”

        陈峰不答，依旧看着手中的兵书，但思绪俨然已经飘飞。

        所谓兵贵神速，清平扬抓住青州城离其他城池距离遥远，难以及时支援的弱点，果断出击，破袁罡，败骆冰，直逼青州。而后暗度陈仓，突袭东城门，青州城险些失守。几次行动，皆合兵法，速度之快，难以企及，惟袭击东门一事有些拖沓，但那也是为了尽可能的将青州兵力吸引在南门，而且，救兵无法短时间内抵达也是他的依仗之一。不成想，最大的变数居然就在那看似无法到来的援兵。

        战斗虽是持续了两天三夜，但青州守军得到消息时已是清晨，这么算起来，从得到消息到友军来援，只有两天两夜。涿州，潞州，距青州足有千里，即使乘坐千里马，也只能是精疲力尽的回来，更别说战斗了。所以，不可能是仅仅依靠信使求援。

        三城之间，并无类似烽火台之类的远程通讯工具。即使有，也无法迅速组织军队，并赶到这里。那么，只能是预先做了准备，才有可能实现相援的目的。

        可是，张全义为什么会提前发出求救信号？他的依据是什么呢？

        陈峰揉了揉发疼的脑袋，放弃了进一步的思考，将书放回原位，出了书房。

        牧云被掩藏在书籍下面的眼睛闪过一丝光芒，若有所悟。却是也没有答话，竟有鼾声响起。陆烨无奈，以书扶额。

        骆冰的坟前，是刚点燃的两只蜡烛，中间插着数支盘香，水流倾泻声响起，坟前多出了一个盛满酒的小酒杯。放下酒杯的那只纤纤玉手缩回，另一只举起酒杯，慢慢的倾倒在地上。

        月光照拂，露出那名女子的绝世容颜，正是那潞州统领陈梦妍。

        陈梦妍这般举止，最次也是与骆冰相熟。若是叫张全义等一干与骆冰要好的人见了，当会吃个不大不小的惊：与骆冰共事许久，却一直不知她竟与陈梦妍是故交。

        现今四下无人，陈梦妍并没有穿一贯的戎装，换上了姑娘家的衣裳，端的是平添了几分清丽。敬完酒后，陈梦妍长袖一挥，两手交织在胸前，哀哀怨怨的叹了几声，自言自语道：“师姐，多年不见，没想到已是阴阳两隔！”

        陈峰一路只顾拂花赏月，不知不觉间，失了路途，正四下张望间，一股酒香飘来。陈峰略嗅一阵，拍手叫道：“好酒！”

        暗想：白日方才祭奠死去军士，此时有人摆酒，怕也为此事。只是这般好酒，这等僻静之所，竟有人举酒陈墓，倒是有趣，且去看一看。

        拨开杂草，漫步朝酒香处寻去。

        “想当初，我在街边偷人钱财，被师父发觉。师父心善，没有拆穿我，还自己掏钱赔偿失主。然后领我上山，收我为徒，教导我道理，使我改掉了过去的坏毛病。”

        “在山上随着师父学艺的时候，知道了他有个女儿，也爱好武艺，经常四处游历，与他人结交。倒是我福薄，虽有你这么一位师姐，却一直因各种原因没办法相见。直到你与结交的四位兄长共同守御青州城，我才远远的见你一面。可惜，没敢叫你。”

        “后来，我在潞州任职，想着路途太遥远，来日方长，便没有赶来看你，一直忙着手头的事。”

        “前几日领命驰援青州，本以为能和你相见，不想你却是撒手人寰。你这样，让我如何去与师父交代啊！”

        “四海飘零身无寄，五湖颠簸心难定。参差恩义无可系，错落情深家梦盈。双姝同蒂藕丝连，同宗手足缘根种。嗟跎岁月弄流年，阴阳之隔两相茫。”

        听了这诗，陈梦妍冷汗直出，怎么一时大意至此，被别人偷听尚且浑然不知，若对方有恶意，岂不是死的不明不白？不过这厮偷听人说话，恁的是不要脸，不能轻易放过。

        旋即怒喝一声：“谁在那里？给我出来！”

        一翩翩少年越过丛林，双手抱拳谢罪道：“陈将军，在下偶至此处，不料撞见陈将军对酒抒怀，万分抱歉，还望陈将军海涵！”话语中满是歉意。

        陈梦妍有些犯愁，怎么是他？前几日我还夸他年少英雄，怎的却干出这事来了？罢了，怎么说他也为守卫青州出了这么多力，又或许他真是偶然路过，就不计较了吧。

        “陈峰公子不必介怀，既是天意，也没办法躲去。左右不是什么大事，听了就听了吧。”

        陈峰真心是很无奈，谁知道自己顺着酒香过来竟然会恰好听到陈梦妍的心事，还鬼使神差的感慨了几句，被陈梦妍听到了，看她的神情，分明是不信嘛！这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见陈峰没有回话，知道他应该是太尴尬了，陈梦妍又开口道：“本是趁着拜祭我师姐说说心里话，没想到，陈公子只用一首诗便将其中曲折道了出来。却是比我还明白我的心事呢！”

        陈峰羞爀不已，“随口胡诌，陈将军抬举了，实是陈峰不尊教条，冲撞了陈将军。”

        “不然，说来惭愧，我连心中的想法都说不出来，陈公子此诗，令我心胸顿开，也算了了我一桩心事。”

        “观张城主等人的反应，全然不知你和骆冰将军有这样的渊源，甚至骆冰将军也不知道，这样的故交，唉？”

        “是啊！我对师姐，可谓极其相熟，可她对我，却像个陌生人一般。怪我，只顾今日，不想他时，终究只能化为一声徒劳的哀叹！”

        二人嘘唏不已，陈梦妍倾诉衷肠，陈峰抚慰劝导，时间慢慢流淌。

        南城门边，两拨人正在换防，换下来的那批人，一个个都是伸腰，捂嘴，打哈欠。其中一人走到角落解手，“嗬”，那人舒服的抖了抖。“嗯”，利刃刺破肉体，那人最后的声音被一只大手按灭，悄无声息的倒在地上。

        这一幕在南城门附近不断上演，随后，暗中的杀手们迅速摸向城门。夜，露出了它的獠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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