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煎金诀极意忍耐车前卒忘怀死生
那边王如锋却是眼珠一转，有了主意。他想，既然这本来是针对一人特设的杀局，那就换不是他目标的我先进去，把它搅乱！
他心念一动，手上路数就一转，一改之前的怠惰消极，有意接连卖出破绽，且嘴上打趣挑衅不绝，将本来半打半玩的木冬真激出几分火气，而木冬逼得越急，他便往后缩得越快，诱使木冬上前来。这当下王如锋避开木冬照腹劈过来的一刀，整个人往后倒去，脑和腰向下仰成一条平行于地的直线；刀几乎是擦着他的衣服面上过去的，他再往下一分，没留神后脚跟撞上到一块突起碎石，本就维系脆弱的重心马上失衡，人立刻仰天摔倒！
他二人本来就临近断肠谷，交接的路是一个略倾下坡，木冬想要伸手去拉时，哪里拉得到，只能眼睁睁看着王如锋摔倒后就沿路往下一骨碌滚去，一路压倒不少花草后消失在乱灌丛中。他心里立时反应过来自己刚刚不自觉手重了，逼得王如锋躲闪不及，落入机关。
木冬愧悔难当，身子已经先追了上去，一迭声只叫：“大哥！大哥！”他握着刀与王如锋一前一后冲进了断肠谷，两个人几乎同时听见了息流驱使弓/弩打开的那种不祥机械的声音。
弓/弩兄弟不可能放过他们。如果放过他们，那就是坐实了他俩结党营私、有意针对谢琅之名，而仔细查去，难免要查到赵俨头上。因此，无论谁第一个进入这山谷，他们就算有万般无奈，也只能照旧下手攻击。
王如锋一路滚跌，落入谷底，撑着地止住去势的时候，往上看去，只看见一线窄细的天。两侧峭壁林立，而伴随着那种滚动着传来的铁器“咯吱咯吱”声，原本土黄色、石黑色的两壁，一道又一道地亮起箭头的寒光，从下到上，从左到右，从前往后。这尖头密密麻麻占满了每一处峭壁的空当，如林如织，水泼不进。
那些刺里，每一根都藏着险恶杀机。
王如锋坐在地上，看着这青天白日里的漫天星海，那星海把他罩住。他握紧了手里的铁块背面把手，突然释然地笑了。
他想，还好是我。又想，那就来吧！
箭头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后，弩车便开始缓缓往谷底的王如锋转向。王如锋将铁块横在胸前，挡住要害，左右寻觅有无掩蔽之处可以暂时抵挡。但是这断肠谷如其名，底下寸草不生，只有漫漫的黄土和沙砾，空茫茫一片，而往上看去，两侧笔直的峭壁又何止千刃。
他正思量间，那弦已然蓄满，铺天蔽日地放出箭来。一时漫天箭矢如雨落，王如锋举铁抡满一周旋身扫下一圈飞箭，而第二波箭已经接续又来。一支箭眼看就要从身后射中他的肩胛，一把刀自半空劈来，往下一荡，宽厚刀面便把许多王如锋盲区里的箭矢扫在地上，而木冬也顺势冲上前来，紧靠住王如锋身后，他俩背对背，便暂时形成了一个两面的防御阵势：“大哥小心！”
王如锋紧紧攥着铁，闻声惊道：“你怎么来了？”
你明知这里万分凶险！
“大哥！都是我害了你！”木冬满面愧疚，尽力将他拦在身后，一边抵挡，一边道：“我掩护你，你快从前边出口出去，不要管我了！”
“那怎么行！”王如锋眼睛余光紧看着身侧，替木冬挡住两支侧下飞箭，喝道：“要走一起走！”
“走不了！再说就一个都走不了了！”木冬情急，额角青筋根根绽出：“你就以我作盾，赶紧往前走！不然……”
他余音未落，地上散落的一大批断箭残羽，就轰然鸣爆。黄褐色的酸雾如同烟云一般，随着鸣爆之后腾空而起，顿时断肠谷地上滚的、空中飘的，霎时全染成了浊杂一片。
场下观法客起初看见那许多列弩车，就已经脸上变色；现在看见这一幕，无不哗然；。
“是虫人！”
“好古怪的攻击方式，竟然不用息流为媒而是直接放出虫豸的酸蚀汁雾，恐怕这根本就不是人！”
“什么虫人，这就是化为人形的虫！是虫豸！虫豸破大封进了境内来了！”
赵俨在座首，轻飘飘递给周佐一个眼神，表示质询。周佐额头上滚出豆大的汗珠，眼里看着场内，站起来对着同音大钟道：“请大家稍安勿躁，冷静下来继续观法！我们周家保证进城的审核是不可能放过任何潜在的危险的，尤其是法道天期间，不可能有任何纰漏。招摇山地界绝不会被虫豸所染！”
他说完，又去擦脑门上的汗，对赵俨道：“恩宗，请您放心，参道人是不可能有问题的。”他从怀里抽出一本名录，摊开在案上，急切自证道：“您看，每一个进城的人都是验过佩玉的，怎么可能会跑出虫豸来？”
赵俨心里嘲他：是本宗主做的手脚，你又怎么会知道？面上却佯作严肃，去翻看那本早知道看不出问题的名录。
而谷底下，木冬眼见这酸雾腾起来一刻，便叫道：“大哥，不要动思景，不要驱使息流！这汁液对思景太伤！”
“顾好你自己！”王如锋将他往旁一推，回手一揽挡住许多箭矢，道：“我不可能不用，不用就根本没有抵挡之力！”
“那就不要抵挡，我来，你只顾往前快走！”木冬情急道：“今日之祸全是因为我。大哥，你快走吧！”
“不要说了，这不怪你！”王如锋断喝道：“你现在专心应付，不要分心，只有这样你我二人才可能有一线生机！”
他俩四下无遮无拦，全是飞流的箭矢，要出手抵挡时，则根本跑动不得。于是二人只能在谷底中央背靠着背，艰难苦战了一刻。木心起初还奇道：“原来作为一个全人被虫豸所伤是这样的感觉！”王如锋还有心笑他的感悟；后面两个人就说不出话了，浸泡在逐渐浓厚的酸雾之中，俱觉得力不从心、手脚沉重，而息流转迟滞疲惫。
木冬本就是赵俨安排在箭矢后手的单兵杀器，更擅长对单一些，不太习惯应付这小巧飞散的箭矢，更何况前些日子与谢琅相争受了暗伤，受治后又失去了虫人独特的思景，不能在同类的酸雾里安然无恙。他眼下躲闪不及时，已经被一道斜上下来的箭矢穿进小腹。
木冬断喝一声，手握箭身一把拔出，带出一长串血迹，斑斑点点喷洒在地面上。他反手将箭丢远，让它在远处鸣爆，这时候其他箭已经射到木冬身前，木冬只来得及伸手荡开面前的，而两腿外侧却被箭矢密密麻麻扎入，浅的只在表皮，深的已经入骨。他身体耐不住摇晃一下，王如锋注意到身后情况，立刻反手压住他后颈施力往地面一按，令他避过一波冲着头来的箭矢，道声：“当心！”
而这时候箭雨稍停，弩车又开始咯吱咯吱响起来。木冬捂着小腹，血从指间漏出来。他跌坐在地上，双手在腿侧一震，只来得及将体外的箭矢半截震去。听见弩车响动，他便抬头苦笑道：“时间到了，这是弓槽要从两箭变作三箭同发了！”
王如锋看着他，急道：“你怎么样？”
“不碍事！”木冬喘息片刻，血从腿上、腹里流出来，他用手背揩掉，又把满手的血撇在地上，道：“我受虫豸煎熬那么多年，这点小伤算不了什么！大哥，你怎么样了？”
“我没事，”王如锋低声回：“只是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内景掐着煎金诀，一面受伤一面修复，尚还能在雾中勉力保持如常。当下王如锋趁弩车稍停间隙，赶紧跟木冬说：“当务之急是要将这些弩车找出来捣毁，只有这样才能穿破这个网！你听我说，我有办法在顶住这些箭一段时间，你配合我……你还能站起来么？”
木冬扶着他的手臂勉强支撑，只觉得从下腹到小腿全是钻心的痛，面色顿时煞白，痛苦地摇了摇头。王如锋咬牙，往地上一蹲，道：“你上来！”
木冬叫一声：“大哥……”他还预备说什么，王如锋只是摇头：“没有时间说那么多了！我背着你，你抓准时机，出刀捣毁弩车！接下来我如何行动你不要管我，听我的，按我说的去做！”
他抽下腰带握在手里，预备将木冬捆在自己背后，好腾出双手拿铁胚护住要害；突然眼睛看见弩车已经预备完毕，而顷刻之间，那比之前更密上百倍的铁骤雨便打下来！
其实那只是一个瞬间，却在王如锋眼里慢下去，变成成千上万个缓慢移动的瞬间。他很快意识到在这种速度和密度之下，他的抵抗已经变得没有意义，无论如何，他不可能接住这些箭；无论如何，他不能保障两个人都安全。
那就只有一种方法。
这时木冬背对着箭雨，正扶着地面想站起来；王如锋扑过去，将他死死按回地上，随后躬身罩住了他。木冬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他要干什么，王如锋却已经孤注一掷，将煎金诀掐至五九之数，即为此诀最上乘之制。
九锊五茎赠上士，为君甘做炉底灰。
参分刃齐煎金诀，是王宗主王重玄铸剑打铁时候悟道感出来的，本意是能让自己无休无止持续锻打，突破肉身力竭之极限；而之后经过王家人修订发扬，多出许多分支，但是内核不变，主打的就是强化肉身以及自体恢复。因为比不过谢家的进攻，所以选择在防守一道上发挥到极致；因为要让自己防得更好，更久，所以需要煎金诀将极限拉得再远一些。
再坚硬一些，再忍耐一些。
有煎金诀作担保，王如锋作出挡箭的决定时并没有犹豫。但是当他真正暴露在漫天森寒的箭雨之下时，感受到落在脊背上的割人寒意，还是内心发憷。
煎金诀只管恢复，但是要命的痛落在身上，是真实不会变的。
察觉了不应该出现的怯弱，王如锋索性闭上眼睛，自行模拟将来的遍体穿心之痛让自己镇定，也想象自己无坚不摧，来安抚自身的恐惧。精、气、神三使高速流转之下，他的人、他的心、他依煎金诀流转的思景，此刻都紧张到挛缩发痛。
我没有太大的本事，办不到让两个人都安全；但我至少可以保住一个人。
王如锋想，这样很好。不要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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