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节 春景熙熙
城外的混战还在继续，当张须陀的陌刀抹过南边援军副将的脖子后，血幕当头喷射，只感觉眼前一黑，他就被浓厚的血腥味所笼罩。
还没等睁开双眼，四周都传来砍刀的破空声，他已避无可避。
羽箭的速度比刀快，几声惨叫后，便传来骑士坠马的声音，张须陀松了口气，伸手抹去脸上的血污，刘杰已来到他身边，替他格挡开后面的攻击。
只一眨眼间，亲卫就扫清了纠缠的敌人，将他围了起来，缓缓洛阳东门退去。
喊杀声已经盖过了兵刃的撞击声，羽箭总会在你意想不到的时间和地放射过来，刘杰已经格挡开三支暗箭，但第四支正好在他挥刀砍出的时候急袭过来，钻进了他的腹腔。
张须陀不忍再看，因为刘杰的惨叫声已经传了过来，再然后就是更多的敌人一拥而上，霎那间，血流成河。
北面的战事也差不多，张须陀的人马因为开始时的冲杀分成了几部分，王窦援军过来时没有集结到一起，让他们钻了空子，被分割包围起来。
墙城上的李世民还是没有派援军的打算，虽然人马已在外墙后面集结完毕，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在等什么。
申时的太阳已偏西，东门外的环境暗了下来，张须陀看着越来越多的兄弟坠马倒下，他已经不再奢求李世民的救援，血勇上头，抢过亲卫手里的长刀，双腿用力一磕马肚，战马哀鸣着人立而起，把亲卫的战马吓得往两边挪动了几步，正好让出一条道来。
刘杰已经牺牲，孙东还在，张须陀想都没想就往北冲了过去，他现在唯一的念想就是救下孙东，这支队伍在他死后总需要人带的。
如果当初李渊来信时答应他的话，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可世上本就没有如果，既然选择了就要承受后果。
他不怪李世民，这种情况下，他不救援无可厚非，归根结底错在自己身上，如今，只能用敌人的鲜血来换取兄弟们一条活路。
奋勇杀敌的张须陀不再有任何顾虑，他将刀舞得水泼不进，当者不是亡命就是断臂坠马，直杀得窦建德的灰甲援军不敢有人再上前。
被分割开的人马趁机集笼到一起，在百夫长的组织下跟随着张须陀往前杀去，以求救下更多的兄弟。
孙东已受创多处，黑色铠甲已被鲜血染成了褐红色，却兀自在奋力拼杀，只不过他的动作越来越慢，怕是坚持不了多久了。
张须陀前面依旧是人山人海，他眼看着孙东又被敌人在背上砍了一刀，身体晃动之下就要坠下马来，救援已是不及了。
个人的武勇在战场上很难改变战争的成败，强如西楚霸王项羽，也只能被逼乌江自刎，留下四面楚歌、十面埋伏这样的千古悲歌。
这个时空没有项羽的英雄事迹和悲惨结局，更没有韩信用兵，多多益善的说法，有的只是刘邦如何的神武，诸葛亮如何的智慧，再然后就是杨广的自大。
孙东还是不能幸免，他的战马也倒下，连同着他自己，敌人似乎很惧怕他，倒下后还不放心，两三百骑纵马在他身上踏过……
这一幕任谁看了都不忍心，张须陀不再往前冲杀，他拔马回身，下令全部后撤到洛阳东门之下，然后跳下马来，对着在城墙上观战的李世民跪了下去，连磕了三个响头。
他高声喊道：“太子殿下，此间之人，唯我张须陀一人该死，今伏地乞生，只为帐下众兄弟留一条活路，望殿下能出兵救援，张某感激不尽！”
说完又纵身上马，大声对身边的人说道：“尔等且在此稍候，待我再去一遭，谁都不要跟来，违令者，杀无赦！”
李世民的心被狠狠的撞了一下，刘杰牺牲时他就想派兵出城了，紧接着就是孙东力战身死，被敌军踏为齑粉，张须陀竟不再往前冲杀，而是带兵撤了回来，正不知他是何用意时，他竟下马叩拜，说出那段让人心疼的话来。
程知节和薛万彻心中热血沸腾，但李世民不下令，他们也只能干着急，战场之上，令行禁止，若是各自按自己心意行事，就会乱套。
张须陀最后看了一眼李世民，泪水流下，谁说男儿无泪？只是未到伤心处罢了。
他狠狠一抽马股，战马如离弦之箭一般窜了出去，永不再回头。
虽有严令不得跟随，但此时的军令已不再有多少约束力，反正都是死，不如冲杀一番再死，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还能赚一个。
张须陀的亲卫第一次没有执行军令，他们全都紧跟着张须陀冲了出去，军人的血勇永远都不会因为怕死而缺少。
喊杀声再一次响彻云霄，这一次的交锋没有伤只有亡，刀锋过去，人头滚滚，血雾腾空，十八层地狱在人间出现。
李世民终于点了点头，薛万彻早就等得心焦，他是纯粹的军人，自然佩服张须陀这样的硬汉，若他是主帅，恐怕早就下令救援了。
军令既已下达，不再犹豫，他快步下了城墙，来到集结的一万精锐骑兵最前面，飞身上马，吊桥和城门已同步放开，还没等吊桥放到底，薛万彻已打马冲了出去。
长安，太极宫。
李秀宁有身孕的消息传到李渊这里，让他龙颜大悦，如果长子李元吉还在，他的孙儿可能都七八岁了，世民那里没什么动静，秀宁却传来喜讯了。
这个孩子的到来，让五十岁的李渊升级成了外公，实在是可喜可贺。
按罗禹所说，派出护卫将李秀宁接回长安，他也觉得很有必要，蓝田的条件比不得长安，驸马府有地热，在这初春的天气，正适合养胎。
这个光荣的任务交给了薛礼，让他带着两名太医和五百御林军到蓝田护送罗禹夫妇回京，这边还得跟大臣们商议如何赏赐他们。
薛礼虽然不知道要太医跟过去干嘛，得能见到将军和教官总是高兴的事，领旨后马不停蹄就拿着调兵旨意和虎符点了五百骑御林军出了长安东门，往蓝田赶去。
初春的风还是很冷，刮在脸上生疼，积雪已全部融化，官道上很是泥泞，两旁的田地里已有百姓在劳作了，一年之计在于春，想要有收获，春天就不能偷懒。
今天是正月十四，亲戚多的人家还在拜年，当然，普通百姓是没那么多闲暇时光的。
孩童们还没到开学时间，他们有的帮着大人锄地，有的放牛，还有的提着小篮子到处寻找已经冒头的野菜，挖回去当菜吃或喂鸡羊……
长安周边的各县相对来说还是稳定的，除了兵役繁重些外，生活相对外面的人来说，算是不错的了。
大唐立国后，为了休养生息，李渊下旨免去国内一年钱粮，也就是说，这一年间，朝庭只能吃老本，而百姓却能得到所有收入。
没办法，前隋的底子太厚，别看征辽东下了那么大本钱，但长安的根基杨广没动，光三十个常平仓就存粮超一千二百万担，这些粮食到最后都便宜了李唐。
这一千二百万担有麦子、高粱、薏米、红米以及各种豆类，可以说应有尽有，以大唐现在的人口而言，一日三餐，敞开肚皮都要吃一年半，因此李渊可以放心大胆的减免钱粮。
五百威风凛凛的铁骑踩踏在泥泞的官道上，发出的声音很奇怪，劳作的百姓和玩耍的孩童都纷纷停下动作看着他们，直到他们远去后才轻声议论起来。
风吹过，将这些悄悄话都吹散在了天地间，只留下继续劳作的人们。
巳时，薛礼已到蓝田校尉府，几人相见，自是欢喜，寒喧几句后罗禹将太医留了下来，让卢晓和程潇陪同薛礼去外面走走，他们三人很要好，应该有许多话要说。
太医的水平比许掌柜当然要高上不少，他们把脉后又看了许掌柜开好的补品药方，点点头，表示认可。
罗禹又谢过许掌柜，然后才让人送他回家，并叮嘱李秀宁有喜之事暂不宜对外言说，希望他能保密。
许掌柜自然知道这是什么原因，他满口答应下来，带着赏金回家了。
一个多月的孕妇可以适量的走动，但骑马是不可能了，校尉府里有马车，用裘被垫底，上面再盖上一层裘被，都能热出汗来了。
准备就绪，启程出发，蓝田校尉相送到五里之外，李秀宁交待一番后他们就回去继续练兵了。
罗禹骑在马上，陪伴在马车旁，在御林军护送下往长安慢慢走去，李秀宁在马车里有一句没一句的跟罗禹联天。
春日迟迟。春景熙熙。
渐郊原、芳草萋萋。
夭桃灼灼，杨柳依依。
见燕喃喃，蜂簇簇，蝶飞飞。
闲庭寂寂，曲沼漪漪。
更秋千、红索垂垂。
游人队队，乐意嬉嬉。
尽醉醺醺，歌缓缓，语低低。
这是罗禹原来时空宋代词人赵师侠的词作《行香子》，虽然跟现在的场景有出入，但读来还算是和谐。
李秀宁听后探出头来，笑道：“夫君这长短句所绘似乎有些早了，叫个什么名？”
“哦，这长短句叫《行香子》，去年初春就已在脑海中了……”
“哦，这么说所绘是去年的景物了？”
“嗯，桃花三月份才开呢……”
“我还以为你现在就看到桃花了呢。”
“娘子，回长安后，你信不信我能马上让桃树开花……”
“夫君还有这本事？那倒得好好瞧瞧。”
“行，你就等着瞧吧。”
夫妻二人说着悄悄话，不知不觉已来到长安东门，进城后直奔皇位而去，按薛礼的话说，李渊很想见他们。
洛阳，东门外。
薛万彻率领的精锐骑兵一出城门，自动分成了两队，一队向北，一队向南，策马举枪朝窦王援军杀了过去。
张须陀的兵马不要命的冲杀了一阵，将被围的兄弟们救了出来，合兵一处后越来越多，有主将带头，他们都有了方向，组成阵式向前冲杀，直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有了薛万彻的加入，更加的提升士气，而薛万彻和张须陀策马直入敌阵，专挑他们的校尉级别的下手，打乱敌军的组织和指挥系统。
这招很好使，砍下第三名校尉的人头后，薛万彻前面已经没有了敌人的身影，他拔马回来又往人多的地方冲了过去。
羽箭如雨点般射过来，薛万彻手中的马槊挥舞成一团光幕，将自己和战马的身体护住，折断的羽箭四散飞落，就是射不到他身上。
马速起来了，挡在前面的两骑被马槊一扫，胸前已经出现两条深可见骨的伤痕，还没痛叫出声就倒下马来，气绝身亡了。
这样的猛将杀起敌来，犹如虎入羊群，一路血雾，碰到就死，粘上即亡，直接把敌军吓得不敢再上前，拥挤着往后退去。
张须陀也是猛将，但相对于薛万彻而言，他还是逊色不少，肩上中了一箭，头盔也被打掉了，散乱的花白头发随风飘摇，加上一身的血污，就像一个地狱里爬出来的索命恶鬼。
李世民早听说薛万彻有万夫不当之勇，一直没有亲见，今日有幸，见他纵马左冲右突，敌军之中竟无一合之敌，槊下已亡魂无数，果然不愧万夫不当美誉。
北面的援军已被打退，薛万彻横槊立马，让张须陀他们先行退到吊桥处，有序入城，这是李世民开始就交待好的。
南面的程普没有薛万彻那么高的武力，他很巧妙的使用了阵形，同样把援军打得落花流水，不敢再上前送死。
程知节下了城墙，来到城门等待着张须陀他们进城，伤兵得先送往军医处医治，不然还会增加不少的死亡数量。
当薛万彻最后一个踏上吊桥时，这一战才算是结束了，唐军以绝对的压倒性优势获得了胜利。
就在吊桥升到一半时，一支长长的粗如儿臂般的黑色羽箭疾速射向背对着吊桥的薛万彻。
这是八牛弩射出来的羽箭，不知道什么时候王世充那边竟运过来了一架八牛弩。
要以人力挡下这种羽箭，李世民做不到，薛万彻能做到吗？
答案即将揭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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