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几近透明的网横贯左右，阿龙一头扎了上去，巨大的冲击也没能撞破细密的罗网，他尖锐的鼻端距离老鱼人的喉咙只剩几寸。
被触动后，罗网快速收缩，紧紧地束缚住他，勒破皮肤产生的鲜血后知后觉地涌现，顺着坚韧的网线蔓延，染红了阿龙身边的海水。
看着鲨帮的人陆陆续续从两边涌出来，簇拥在老鱼人身边，恭敬地称呼他巴伯大人，豹藏也灌着葫芦里的酒，从后方晃悠着走来。
露娜的大脑是真切地空白了一瞬。
“混账巴伯！就会搞这些卑鄙手段！”阿龙愤恨的叫嚣声马上打破了这种空白。
他脸上一点绝望或者沮丧的情绪都没有，只有愤恨不甘混合着凶恶杀意。
露娜艰涩地思考着，下次再想逃出来，只会比这次更难。
肩膀上猛然袭来的痛感把她唤醒，巴伯手下的鱼人粗鲁地推搡着她到巴伯跟前。
巴伯还是那副衰老和善的样子，他抽出手下的刀，随意地用刀面抬起了露娜的脸，刀尖抵着露娜的喉咙，轻易地划破了皮肤。
他温和地笑了笑，开口询问露娜，“好孩子，你们是怎么逃出来的？”
露娜强忍住翻涌的情绪，只垂下眼沉默不语。
既然没有暴露，那自己的秘密武器怎么可能主动对敌人说出来啊！
巴伯还是很有耐心的样子，态度和缓地劝她，“我也不想粗暴地对待你这样的小人鱼，但你不好好回答的话，就要吃一点小苦头了。”
“喂巴伯！别动她！”阿龙瞬间加大了挣扎力度，他有些急躁了。
他很久之前就认识巴伯这个鲨帮首领，这个表面上好说话的老头子下手果断阴狠，那个小鬼惹恼了他肯定会受折磨。
什么样的折磨他都不在乎，大不了之后加倍折磨回来，但那个小鬼一脸软弱的样子，说不定会出问题。
巴伯没有理会阿龙，他收回刀沉思了一会，从衣服里掏出一个小巧的镊子，有点可惜地看了露娜一眼，“我还挺喜欢你的尾巴呢。”
示意左右把露娜按在地上，巴伯蹲下身，准备用手上的镊子挨个拔掉她的鳞片。
露娜惊恐地挣扎，鲛人尾部的鳞片细密坚硬，但深植血肉的根部却交缠着丰富的感应神经，帮助感知海水的温度和海流变化，拔掉鲛人的鳞片，恐怖程度堪比拿刀削掉人类的皮肤。
巴伯枯瘦的手掌牢牢按住了她的尾部，冰冷的镊子探入了鳞片的缝隙。他不急着动手，反而把鳞片缓缓向上翻起，拉扯相连的肌肉，尖锐的痛感从尾部一直扎进露娜的脑子里，恐惧凸显出疼痛，而疼痛又加深着恐惧，露娜忍不住短促地尖叫了一声。
不断升腾的屈辱和愤怒，像烈焰一样灼烧着阿龙的心脏，连心脏泵出的血液都带着狂躁的热度涌上他的大脑，烧得他眼底一片血红。
“滚开。”他声线平静，但面部肌肉已经不受控制地在细微抽动。
周围的鱼人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我说，让你们滚开！别碰她！”阿龙的声音里猛地迸发出惊人的暴虐情绪，他带着渔网大力挣开了压制住他的鱼人，生生窜到了露娜身边，用牙齿悍然咬穿了最近的一条手臂。
在鱼人的惨叫声中，他吐出了牙齿，活动了下颌骨，嘴里又长出一口完好尖利的牙齿，随后挑衅地看向巴伯。
巴伯没有生气，他平静地看着阿龙发狠，甚至轻轻鼓了几下掌，“我最欣赏你的一点，就是你会为了同伴发怒，并且越愤怒，力量就越强。”
“但是阿龙，能逃出来的你实在出乎我的意料，太碍事了。”这个老鱼人几乎叹息着吩咐，“豹藏，做事吧。”
豹藏喝酒喝到脸色通红，他挥了挥酒壶，不满地抗议：“老家伙，我是来打架的，可不想做这种无聊事！”
巴伯和蔼地微笑，“会加钱的。”
“诶~”豹藏醉醺醺地抽出了他的八把刀，“那就没办法了。”
杂乱的刀芒划过，阿龙的背部、四肢上都出现了明显的伤口，鲜血不断喷涌到海里，露娜的口鼻霎时充满了浓郁的血腥味，头脑也跟着一阵嗡鸣，她睁大眼睛僵硬地看着摇晃倒地的阿龙，视线似乎凝固在了那里。
巴伯拿着刀拍了拍阿龙，阿龙还能模糊着发出点闷哼，老鱼人毫不犹豫地举起刀锋，狠辣地戳向阿龙的心脏。
露娜的头脑嗡鸣得更大声了，老鱼人举起刀的动作在她眼里像是放慢了无数倍，她嘴唇蠕动着，声音从微弱变得格外刺耳。
“……不，不要！！！”
像是有一层阻隔着她和世界的玻璃被猝然打碎，各种杂乱的声音一窝蜂地涌入了她的感知，有什么东西在她体内颤动，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她张口，所有的情绪都随着这阵强烈的频率倾泻而出！
废墟最先随着冲击轰鸣倒塌，接着是一阵武器落地的轻响，一个个鱼人呕出掺杂着黏糊碎块的鲜血，踉跄着倒地，豹藏和巴伯也没能例外。
过了好一会，露娜才浑身颤抖地从那种状态中回过神，脑袋里痛的像是要炸掉。她来不及细看周围的情况，立马扑到了阿龙身边。
阿龙已经昏过去了，幸好还能喘气。
露娜哆嗦着背起阿龙的身体，几乎是爬着向远处转移。
·
不辨方向地一直前进，不知道爬了多久，露娜才找到一个可以暂时安置阿龙的地方。
阿龙的伤口边缘已经被海水泡到发白，呼吸也更加微弱，仿佛下一刻就会断掉。
没有伤药，露娜撕了所有可以撕的布料勉强给阿龙包扎上伤口，她呆呆地看着靛蓝色的鱼人，他会死吗？
意识到他可能会死在这里的瞬间，比头痛更沉重的痛苦袭击了她。
要是她早一点爆发，要是她老实地说出声波的事情，要是她更强一点，要是她根本就没有被骗出来……
各种悔恨一下子充满了她的内心，露娜感觉喉咙好像被塞住了，有点喘不过气。
她张嘴想要呼吸，眼泪却流了下来，落下了一颗颗洁白冰冷的珍珠。
阿龙是被落在眼皮上的东西砸醒的。
他浑身都在痛，都有点不想睁眼，可有东西源源不断地砸在他脸上，他烦躁地挥了挥手，落物戛然而止。
睁开眼就看到那个脆弱的人鱼眼里含泪地看着他，阿龙不由得一阵恶寒，她不是在哭吧？这他妈就要哭啊？
还没等他出声嘲讽，他眼看着露娜眼里含着的泪水顺着脸颊缓缓滑落，变成了圆润的珍珠砸在了他脸上，又滚下他的脸，清脆地在地上弹跳了几下。
阿龙忍着疼痛，暴躁地翻身坐起，“你怎么回事啊？不会是什么奇怪东西和鱼人生的的混血吧？”
露娜惊喜地看着之前快要死掉的阿龙现在居然能自己艰难地坐起来阴阳怪气。
“不是！只是流眼泪的时候就会变成这样。阿龙你感觉怎么样？”她心情很好地回答了他，又主动解释了他们是怎么逃出来的。
后面的阿龙似乎没听进去，只是脸色不怎么好地打量她。他忽然出手，两只手一左一右卡住了露娜的脑袋。
露娜吓了一跳，迷茫地看向他。
阿龙双手用力把她的头按到了地上，在露娜出声前，一手卡住了她的脖子，一手捂住了她的口鼻，他眼里没有杀意，但脸上满是烦躁。
露娜挣扎着拉扯阿龙的手腕，他的手稳得像铁钳，根本扯不动。她又去拍打甚至用力抓挠阿龙，但阿龙还是纹丝不动，露娜只能模糊地感觉到手上沾染了黏腻的鲜血。
她很快就开始窒息，心脏轰鸣，耳鸣加剧，大脑都开始迟钝，满心茫然地感觉到死亡在一步步逼近。
看着露娜的脸色开始不对，眼里也涌上了薄薄的水雾，阿龙才压低声音开口，“害怕吗？痛苦吗？想哭吗？”
他眼里的不耐烦渐渐转换成了一种冷酷，“给我忍住。”
在露娜快要因为窒息而死前，阿龙终于松开了手。
“记住了，你绝对不能在别人面前哭泣，再痛苦也不许流下眼泪，知道了吗！”
他凶狠的口吻让这句话比起告诫更像是威胁。
露娜大口喘息，又因为岔气咳到在地上蜷缩成一团。
阿龙则有些费力地挪动着身体，把散落在地上的珍珠都聚集成一小堆。他抓起一把，皱着眉咯吱咯吱嚼碎，把这些珍珠和这个秘密一起咽进了肚子里。
耳边传来断断续续的女声，阿龙啧了一声，“在说什么？大声点听不见。”
露娜用嘶哑的嗓音痛骂出声，“混蛋阿龙！混蛋！大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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