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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〇一章 父子


  鲜血从万勰帝的掌心蔓延开来,无声地浸润了明黄的袖口。
  杀了那名叫汪宽的人,那天底下只有他明王有海图了。难怪当初他舍得将兵符交给宁妃保管。没有海图,兵符在手也没有用。
  想用一张海图,拿捏住自己?
  还说什么杀不完前朝欲孽,便以死谢罪。
  他以为杀光了,便能活命吗?使手段使到老子身上了!
  胶州秋收,乌斯藏进兵、江南官场,现在又多一张海图。
  当真是步步为营。
  万勰帝想起火药的事牵扯出张家时,蔡许进言的那句话:“反骨已现,只差良机。”
  心底恨意渐起,掌中的琉璃碎片也扎得更深。
  “父皇?”明王急切地喊了一声。
  眼眸一垂,万勰帝声音更加冷冽:“明王真是好计谋啊。”
  明王连忙磕头:“儿臣不敢,只是出海凶险万分,儿臣只是想替父皇分忧,将功折罪。”
  “那你将海图交给朕,也算你功劳一件。”
  这怎么可以?明王眉头一皱,结巴了起来:“这......”
  早就料到他断不会交出海图,不过是一句试探。
  手掌一张,碎片扎在血肉之中。
  万勰帝扭过头,看看跪在地上的长子,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宁妃——她可曾跟你说过什么事?”
  明王一头雾水。宁妃说过的话太多,父皇指的是哪一桩?父皇如此在意,想必十分要紧。
  见他眼珠子左摇右晃,便知他又起了别的心思。
  “罢了,你既想去,朕也不拦着你。”
  明王闻言,喜不自胜:“儿臣定不负圣望,全力找出前朝余孽!死而后已!”
  万勰帝随手拔掉血肉之中的琉璃碎片,拍了拍满是血的手,蔡许带着几名银甲卫大步踏入殿中。
  “蔡许!”
  “臣在!”
  “送明王出海!”
  “遵旨!”
  明王立时便被银甲卫架了起来,这与他想象中的完全不同。难道父皇不想要海图了吗?汪宽已死,没有了海图,如何找到前朝余孽?
  他挣扎着,冲着万勰帝的背影努力喊道:
  “父皇?!父皇?!”
  “儿臣真的有海图!”
  “您不能杀儿臣!杀了儿臣,有了兵符也没有用!”
  蔡许使了一个眼色,银甲卫将一粒石核桃塞进了他嘴中,再将其打晕,套上布袋子,无声无息地拖了出去。
  “何吉安!”
  何吉安早候在殿外,忙慌慌地跑了进来。
  “奴在。”
  “传旨,即刻着刑部、银台司、绣衣直使三部彻查船底火药案。务必查到根源之处!”
  “诺。”
  “将郑罡等人,即刻押解进京。”
  “诺。”
  殿中空荡荡的。
  万勰帝闭上眼,不知是掌心的疼痛还是心底的不安,背影微微佝偻。
  若说身为天子,可海纳百川。他能容忍儿子与爱妃苟且,默许皇子与大臣结交、暗中敛财。睡龙床,抢走兵符,甚至私自出海,他都可以不动杀心。
  唯独胁迫二字,他不能忍。
  这天底下,胁迫他的人,都死了。
  包括那个老东西!
  彼时,始帝刚登基一年。
  在一个始帝宫中的暗室里,豆点大的灯光下,时任太子的万勰帝缓缓推一张用数十张羊皮缝制在一起的巨幅舆图。
  图中不仅仅画着芮国,还有芮国四周的众多小国。有山高、有河宽,有官道,也有海中诸岛,大城小村,都标得清晰。
  他被这舆图惊得心潮彭拜:父皇竟有此惊世之图!
  若早些得到,取这天下必如探囊取物!
  万勰帝有些惋惜,又欣喜地跪拜在地,借着跳跃的灯火,用手一寸一寸摩挲着图中的山川。
  如今有了这图,夺下南洋诸国,指日可待!
  “猷儿。”黑暗之中,始帝的声音突然响起,克制着情绪,唤着万勰帝的乳名。
  万勰帝惊得一跳,心脏咚咚咚地打着鼓。握握拳,佯作镇定地行礼道:“父皇,儿臣刚才不慎打开此密室,请父皇饶恕儿臣不知之罪。”
  始帝看看地上的图:“无妨,终究有一日你也会看到。”
  万勰帝道:“儿臣恭喜父皇得此惊世之作,如今有了此舆图,南洋就唾手可得了。儿臣愿助父皇称霸天下!”
  始帝闻言,眼神一淡:“朕并无此意,你也休要再提。”
  “为何?!”
  “朕不想再添杀业。这十来年南征北战,百姓无辜受累,朕之过。如今天下初定,若再兴战事,岂非逆天而行?”
  “父亲!”万勰帝抓住舆图的一部分,只觉得一旦放开,那一方土地就变成了别人的领土,“大荔皇帝昏庸无能,百姓苦不堪言。您一呼百应,顺天自立,救百姓于水火。如今父皇得此舆图,如有神助,上天都要助我赫姓男儿一统天下。怎能算作逆天而行?”
  “顺天?你莫非忘了南阳惨案?”
  “父皇!自古一将功成万骨枯!成就伟业,怎能不流血?!”
  “若为一己之私欲,再枉杀天下百姓,朕与昏君何异?”
  “父亲何时有了妇人之仁?起事至今,父亲纵马踏破的城池不下百座,刀下亡魂少说也有百万!又何妨再添上一些!杀了半壁江山,才想着行善积德,是不是晚了些!若您执意不肯,儿子愿替您做这个屠夫!”
  始帝闻言盛怒不已,扬起手甩了他一记耳光:“竟敢这样与朕说话?!谁给你的胆子?!是你刚到手的太子印吗?!”
  万勰帝左脸火辣辣地,强压住心头激荡着的斗志,俯首说道:“儿臣知错了!儿臣失言,请父皇恕罪。父皇所言有理,儿子冒进了。如今天下初定,休养生息才是国策。”
  “朕已下旨明令海禁。”始帝道:“太子,你这半年就在东宫好好教养长孙。让他知道为人子,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莫要以为是长子,便能为所欲为!”
  “父皇,儿臣知错!”
  始帝压低了嗓音:“滚出去,任你巧舌如簧,除非朕死,这个图不会给你。”
  收回思绪,万勰帝垂下头。
  过去二十年了。
  那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那幅舆图。
  找了二十年,这图仍不见踪迹。
  伺候老东西的旧宫人和贴身侍卫,在老东西临死之前,都被放出了宫。他让萧伯鸾用查找前朝余孽之名,抓了个遍,连带着妻儿老小都逐一杀了。
  查了多年,才从一名年迈的宫人口中得知,原来老东西将舆图藏到了近海的一座海岛之上,并用铜铸的梧桐树叶为信。
  桐符一分为二,合二为一便可得那舆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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