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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六章 新君


但见救国军所经之所,杀戮无数,彝器倾覆,丢弃零落。抵抗的军队均遭到搜捕杀戮,遍地尸骸中,大半都是军士,幸存百姓四下走避躲藏,救国军行过,百姓顿时匍匐呼号,叩首求救。此城的我朝军士大都被剿杀殆尽,余下残兵尽数弃甲归降救国军。

        我走在这座陌生的城里,雕阶上血污蜿蜒,染上我裙袂。

        一具尸身横卧在前方,华服被鲜血浸透,青丝逶迤在地。一道极细的刀痕划过她咽喉,皮肉完好,鲜血却从细细的刀口大片涌出,淌下肩颈,凝结在身下阶,猩红刺目。浓烈的血腥气冲入鼻端,那张被恐惧扭曲的惨白面容,在我眼中放大……

        “请娘娘回避。”万喜疾步上前,欲挡住我的视线。

        我抬手止住他,垂首看那尸身上刀痕,细如红线,几乎不易看出痕迹,却是一刀致命。

        我蓦的顿住,目光越过回廊九曲,直望见远处那伫立的身影,“那是——”

        “是凌月。”月心低声惊道。

        我怔怔半晌,不能开口。

        那身影沐着晨光,仿佛金甲神兵一样护卫在那里。

        “凌月。”

        他肩头一震,回身看我,旋即俯身欲行礼。

        那么凌月在这里,我更加确信,他根本就没有死,若是我,我是他,也不会甘心,就这样死去。

        晨光中,一切都显得清净和煦,仿佛这里只是一场噩梦,已在晨光中散去。

        我凝视他,浅浅笑道,“凌月,你在这里,他是不是也在这里。”

        他亦微笑,“娘娘这话是何意?”

        瞧着他端肃的样子,我不觉笑了。“天下盛传,救国军的头领是辰王转世。”

        “娘娘觉得是,那便是。”

        凌月这话,分明是默认了,不觉已是四年,昔日锐气勃发的少年将军,如今已经位极人臣。

        我走的那个时候,凌月只叮嘱了我一句话:我们绝不会滥杀无辜。

        我在风里不知是笑是哭。

        确信,是他回来了。

        我知晓,然而,这一次,史册似乎将在他的手上彻底改写。

        深冬来临,凌月率五万步骑进踞长安城外,已断绝了长安城粮路。

        若旷日持久,他们必定是想将我们围困在死城之中,粮草难以为继,其锐气必竭,士气摧沮,即使不费一兵一卒,也能将我们活活困死。

        自古至今,多少名将霸主,都曾挥师进长安城,欲图踏平我朝,一统天下。

        若以萧亦尘的赫赫武勋,已达前无古人之地。

        然而万仞高山只差一步登顶,他说过,他从不渴望过这一切,可如今举兵来阀,这一切终于近在眼前——此时此刻,已没有任何力量能够令他放手。他数次与这帝王之位插肩而过,而如今便是胸有成竹,将天下与民心已收复囊中。

        我漠然向殿上走去,第一次觉得乾元殿的玉阶這样长,仿佛一辈子也走不到头。

        “娘娘且慢!”江海的喊声自身后响起。

        我顿住了步伐,只听到江海而道:“皇上让奴才转告娘娘,照顾好小皇子。”

        刹那间,灵光闪动,我霍然惊呆在阶上——片刻,我便听到丧钟骤然响起,我脚下悬浮,江海忙稳扶了一把,我抬头,看着九重天上,泪水湿了眼眶。

        “娘娘节哀。”江海跪地,我循声看去,合宫上下,乌压压全是叩首之人。

        萧亦德,这个男子,最终还是没能熬过这个冬日。

        刹那间,我如堕冰窖,缓缓抬头望去。

        太极殿上,朝阳初升,光芒刺痛我双眼。

        玉阶尽头,大殿正中,空荡荡的御座没有人。太极殿左右两侧,朝廷重臣均是到齐了。

        因我的身份来到此处又惹了不少闲话,我看着那些平日里越发会刁难的老臣一个个开始嘀咕嘀咕了什么,我看向他,嘴角调笑,气势迫人问道:“你可有良策?”

        那人惶恐不已,跪倒在地:“臣没有。”

        “那你可想活命?”原本人满人患的太极殿,我的声音又冷又响亮,在这太极殿之上传得很远很远。我瞄了一眼那孤寂的龙位,这天下争来争去,最后都逃不了到他的手中。

        不能有再多的人牺牲了。

        江海上前一步,跪在众人身前,他所呈之物,无疑是我朝的传国玉玺。

        “要想活命,就跟本宫走吧。”

        今日我盛装打扮,长长的华服委在玉阶上,高簪压在我的额前,耳边哗啦啦满是珠钗碰撞的声音。

        从太极殿一路出宫,至长安城外,我下令,开宫门之时,没有任何人敢忤逆。

        宫门一开,那雪光之中的人,一身金甲,他手握三尺长剑,弃了头盔,乱发披散,身上铠甲血迹斑斑,被晨光映出淡薄的红晕,仿佛浑身沐着一层血雾。

        隔了一座城门,他的目光与我相触,犹如濒死的野兽。

        冷,冰冷,绝望的冰冷。

        热,狂热,疯魔的狂热。

        我接过江海手中之物,目视着前方,他身后乌黑一片的军队,有凌月,有子轩,有南宫燕。

        我一步,一步走向他,只听到身后率领的朝臣一片哗然!

        一步。

        两步。

        三步。

        我手心早已发汗,我不知是冷到底还是热,我背后已被汗水侵透,可心为什么那么冷,我从未想过会是这样的见面方式!我从未想过还会与他相见!

        他负了我!我便会弃了他!

        可今日这几步走来,为什么会那么远!好像走不到尽头!

        几步之遥,生死之距。

        第九步的时候,我伫立在他的身前,他突然出剑,向我斩来。长刃映出阳光璨然,耀亮天地。

        我闭上眼,心中宁定,最后一刻掠过是他萧亦尘的眼。

        仿佛又看见他横剑跃马而来,看见他深邃的目光穿过锋火,直抵我心中最深的地方。仿佛那日,他从金光中而来,呼唤我一声儿——阿玺

        耳后疾风破空,长剑入雪声清晰响起。

        一切,都在瞬间凝顿。

        我睁开眼,面前一步之遥,是他的长剑。抵在我的眼前,这样的记忆好生熟悉——

        四年前我未有躲闪,这次依然不会!

        他抬起染满血污的脸,定定看我,仿佛天地间只剩我一人。

        阳光照在他脸上,他微眯了眼,忽尔一笑,长剑挑起了我的下颚,迫视着我看着他,冰冷刺骨的寒气从下巴袭便全身,不由得一颤。

        他片刻笑的很妖孽。

        一剑而下,挑开了我身着的华服,颈项上挂着的碧海苍灵项链碎了一地,嵌在了雪地里,合同我整理的一丝不苟的发髻给挑开,狂风骤起,我三千青丝在寒风中尽显张扬!

        我未有躲闪,红色的华服被他一剑挑下,腰间的玉带而下,外衣自然从肩头滑落,风中摆动的不只是我,还有我那被褪去的衣衫,我依旧目视着他,许久,我才一笑。

        他到底是有多恨我,才会在这太庭广众之下,这全城百姓,朝臣与军士面前羞辱我?!

        缓缓地,我终于跪倒:“恭迎新君。”我望着他,额头发丝被风吹乱。我看着他的眼睛,仿佛又见昔日的少年。

        因我跪下之后,身后的朝臣皆伏地而跪,全城百姓匍匐不止,整个长安城唯有这四个字响彻云霄:“恭迎新君。”

        他不再看我,闭上眼,再睁开时,已全然没有凶戾之气,唯有一片清澈宁和。

        我仰起脸,目不转睛地看他,笑容淡定。

        我用尽全力,掏出袖中的短剑插向自己胸口,寒光映亮他眸中最后的璀璨,我最后淡淡谈了口气,亦被就此斩断。

        鲜血染上我红色的长袍,慢慢浸在地上,盛开猩红如繁花,我抽剑,却被他握在手中,怎么也拔不掉。我看着鲜血从他的手指缝里流下,南宫燕忙不迭的赶来,他漠然转身,夺了我手中的短剑离去。

        他驻足在我面前,挺拔身躯挡住身后的刺目阳光,将我笼罩在他的身影之下。逆着阳光,看不清他面容神情,只有熟悉而陌生的气息铺天盖地将我席卷……征尘的味道,死亡的味道,铁与血的味道。

        我看着衣袍上的鲜血,是他的。

        我一心求死,到最后连死都是这样不如人意。

        在我身后,在他身下,满朝百官,四下兵马刀剑森严。

        唯有满朝文武俯首称臣,齐声喊道:“吾皇万岁。”

        我跪在雪地里,片刻寂静之后,远处的群臣纷纷俯跪,万岁之声响彻城门前。

        月心将我稳稳扶起,我站在他的身后,看着长安城内匍匐的群臣,面向天下苍生。

        吾皇万岁之声,再次响彻长安城。

        天际一轮红日高升,照彻乾坤朗朗。久别归来,已是天地翻覆,人事全非。

        这样做,或许才能制止更多的杀怒。

        那个翩翩的少年,从此成为一个森然肃穆的庙号,成了他们口中的“先帝”,再不是那个活生生的,会对我笑,对我怒,对我流泪的萧亦德。

        夜深,人静,我从未觉得这皇宫里会有如此冷寂的时候。我喝了口闷酒,只听到不知从哪里又传出的丧钟,我脑子晕乎的厉害,也不知敲了多少下,我只见月心急忙跑了进来,含糊道:“太皇太后去了——”

        我一头栽倒了地上,摔得我已分不清东南西北。月心一边哭喊着将我从地上扶起,我摇摇晃晃扶门而去,喊着一声儿:太奶奶......

        曲迭裙袂拖曳过冰冷的宫砖,素锦细簌,环佩有声。眼前回廊垂幔,无比熟悉,又无比陌生。

        眼前熊熊火焰刺眼极了,寝殿前已是那帝君的身影,我走进,以君臣之礼向他跪拜,起身,退回寝殿内。

        我跪倒在地,已是那老人久闭的双眼,宫中的第一位高龄的老人也撒手人寰了。

        很冷很冷,也不知哭了多久,趴在那榻前,只觉得这样哭死过去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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