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许家来人
就听黛云接着往后说道：“不知云韶姑娘想得是个什么新奇点子？”
“也是近来多看了些书。”说起此，许云韶颇为兴致昂扬，“如今绣坊的图案都是世代传下来的，都是极好的样式，再难有所创新。”
“但倘若我将典故绣于绸缎上，在制作成衣，却又是另一番风景了。”她摩拳擦掌，“前朝歌女南姬，曾以唱《海潮赋》而闻名遐迩，唱词激烈澎湃，不似寻常小调。我近来突发奇想，随她所言绘了幅初稿。”
说着她便从怀中掏出一摞宣纸，递到黛云跟前：“苏先生，云韶献丑了。”
“姑娘过谦。”到底是家学渊源的姑娘，竟连丹青也是了得的。同旁人的精细绘制不同，许云韶部分的地方甚至抹得有些朦胧，却为画面增添了不少神秘之感。
似乎每一笔都恰到好处。
但……
“怕是不太好做。”黛云指着红日出于云雾之处，其间若隐若现，闪烁着赤色霞光。想要忠实地展现这幅画面，不仅需要巧夺天工的绣娘，更需要别出心裁的丝线。
在正式合作前，她必须摸清楚，许家能做到什么程度。
“原本是做不出来的，但我从渔梁坝乘渡船来时，凑巧见着了红日出于江面的盛景，这才能将其绣出来。”许云韶早料到她会有所疑问，非但不恼，反而在心中认可了黛云的警惕。
毕竟他们许家全家上百口人，哪能真的荒废了祖业，在南方种一辈子枇杷？小心驶得万年船，倘若黛云一直对自己进行吹捧恭维，反而要叫自己怀疑她的能力了。
信心满满将作品取出，许云韶志在必得地笑道：“苏先生可还满意。”
黛云凑近瞧了瞧，只见针脚细密，绣得正是日出江水图，以金线仿作初阳下的水波纹，看着生动形象又新意十足。
“方才不知根底，故而如此言说，云韶姑娘请受苏桃一拜。”黛云心中瞬间安定了下来，利落大方地起身对她行了个拱手礼。
看来这番磨炼，的确叫许云韶的技艺更上一层楼。
“苏先生客气了，倒是您的态度，才敢叫我拿全家的性命做赌注。”二人方才的几个交锋，不过是相互试探，眼下才是真正要开始谈正事了。
“自你们走后，罗家在京城便再无对手，行事也愈发无所顾忌。”章禾替二人添了茶。
“培养一代绣娘需要消耗大量的时间和银钱。”许云韶原本就同罗映夏不对付，而今新仇旧恨，更是叫她郁结在胸，“先前若非罗家处处打压，账房已是入不敷出，我们又岂会远走他乡。他们这是要断了我们的传承！”
“初到南方时，我们举目无亲，又遭人蒙蔽损失惨重。幸得一徽商相助，这才在新安江畔有了块得以安生的地皮。但作为回报，我兄长许棋同他过三峡做木材生意，便一直杳无音讯。”
“此番前来，也是因着京城消息通达，想请苏先生多替我们留意一二。”许云韶胸口剧烈起伏，已是红了眼眶。
如此境地，对个世家大族来说，的确难以接受。黛云颇为怜惜地叹了口气道：“这京城日立倒有不少运送木材的船舶靠岸，我可请专人为姑娘留意。”
“多谢苏先生。”许云韶松了口气，“不知许家下一步该作些什么？”
“先将这身衣裳做出来，与我瞧瞧。一应银钱不够便差人送信来择梧书院，我自有办法。”黛云开口道。虽然如今的燕乐公主府大不如前，但到底家私还是有些的。
“但有一点，花纹在精不在多，务必要做出叫人耳目一新的东西。”黛云又提点道，“我定然会找个最为合适的机会，叫你们家的衣服，重现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许云韶连声应下，站起身，端着茶盏敬向黛云道：“定会倾全族之力赶制，许五月初枇杷上市的时节，便能叫先生瞧见成品。”
“云韶姑娘果真爽快！”黛云压在胸口的石头落地，暗自长舒了一口气。既然隐忍了这些年，只换来了王贵妃的变本加厉，那便该轮到她回击了！
俩人又说了些细节，许云韶便起身告辞，说要立刻赶回家中准备。黛云便打算同章禾再去书院，仔细讨论讨论今后的安排。
过了授衣假回来，书院年纪小些的学生，就几乎见不着了，只剩下几个外地来的穷困书生借宿于此，待四月考过殿试，便连这些人也要各奔前程。
即将断了传承的，岂止是他们许家？
昔年有出折子戏《岑绣娘义绝探花郎》，成了黛云幼年时的噩梦，和发奋读书的动力。据说那年入学的女子，比往年高了三倍。
而今有罗家为无数寻常女子，绣出繁华美梦，叫无数孩子自愿或被迫卷入其中，使得书院人去楼控。
黛云思及此，心中着实唏嘘不已。
正欲离开时就听得屋外传来了轻轻的叩门声，黛云和章禾具是神色一凛，随后黛云朗声道：“何事？”
“我家将军……唔！唔！”
黛云同章禾对视一眼，微蹙峨眉，不知外面是何动静，故而不敢再贸然出声。
正在犹豫要不要招来店家解决此事，却听见屋外有人温声说了句：“傅小姐万安，在下江家、江勉，特向小姐问好。”此处人多嘴杂，自是不好点明她的身份。
黛云捏在门框上的手，瞬间轻颤起来。自给江勉送了空白书信后，她便一直暗自懊悔。正打算欲盖弥彰地再做解释，却得了许云韶至京城的消息，而不得不将自己的情感先放在一旁。
但现在，只要她稍一用力，就能轻轻松松地将大门推开……
门的外面是江勉。
可她终究还是缓缓垂下胳膊，蜷缩起手指，双眸凝视着微微泛红的指尖，企图逃避这一切。
既是知道自己在此处，今日的话又叫他听去了多少？
“没关系，打开瞧瞧。”章禾素来沉稳，听得出外面那人并非带着恶意，分明是黛云自己关心则乱。
黛云望向她，见对方对着自己微微颔首，这才缓缓将门拉开了道缝隙。抬头望去，正对上江勉有些担忧的神色，忽然又显得有些不自信了。
慌张收回了手，大门吱呀一声回了原位，差点撞到江勉挺拔的鼻尖。
“我做不到。”黛云说这四个字时，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章禾知道她的性子，只得无奈地苦笑着。
但分开她和江勉的那扇门，却是叫另一个给推开了。
“傅小姐，江某自知唐突，但……”他望向揭掉面纱，眼神飘忽不定的黛云，就已然忘记了自己该如何言语。
“叫将军见笑了。”黛云慌忙拽了面纱戴上，眉眼低垂。
“可是遇到了些难处，你我……”江勉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末自然能为公主鞍前马后！”
身后卫阳警惕地环顾四周，见周围热热闹闹，无人在意此处后，连忙给他打了个眼色。
江勉这话叫有心人听了去，再夸大一番，岂非同谋反无异。
“不劳烦将军了，黛云自有方法解决，今日身有要事，不便多留，告辞。”黛云趁着江勉神色尴尬的时候，拽过章禾，又提起裙子，快速从他身侧跑了出去。
直至混入了川流不息的大街，她这才缓缓松了口气，又开始后悔起方才不曾好好解释。
“章禾，我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了。”黛云的声音很是委屈，哪里还有先前同许云韶运筹帷幄时的冷静，“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我还没准备好……”
“我倒是觉着，江将军并非恶意。”章禾三两步走到她跟前，十分诚恳地开口道，“只要您能不再如此忧虑。”
黛云苦笑，不自觉又开始摩挲自己的臂钏：“我不可以接受、接受那种会遭他厌恶的可能性。”
幼香不是个什么话都合适同她说的姑娘，唯有章禾才能叫黛云彻底交心，但也仅限于这一两句。
话毕，她这才敢抬头去瞧自己方才所在的那个雅间，对应的位置。这个角度其实并看不见什么东西，但好歹算是给自己谋了个心安，留下来点念想。
却不知江勉矗立在窗边，将自己的举动瞧了个真切。
“主子。”卫阳将卫炎疯狂暗示自己的胳膊给推到一边，轻声开口道，“公主殿下似乎对您有些误会。”
“幸好刚才没买上罗家的衣服。”卫炎帮腔，却见江勉忽然睨了他一眼，顿时缩到了卫阳身后。
直到黛云消失在那一方小窗之外，江勉这才转身离开了这间茶楼。
“卫炎、卫阳，今日之事莫要同旁人提起。探探罗家同王家的关系，莫要打草惊蛇。”江勉声音低沉，握紧了腰间的佩刀，“我倒要瞧瞧，他们到底所为何事。”
既然牵扯到了宫中的人，想必和燕乐公主府的失宠颇有关联。江勉冷哼一声，既然自己今日归来，便不能再叫他们委屈了黛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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