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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六章 此间说书人(十)


  “于妈,你说的我都知道了,你今天晚上收拾一下东西,我明天送送你吧。”萧然交代了几句,转身上了二楼,进了萧奕的房间。

  这里的布置并没有装修成孩子的房间,空间很大,整个房间里除了那盏台灯外没有多余的电器,里面堆着很多关于音乐方面的书籍。

  萧奕虽然只是十二岁不到,但内心似乎是有别于同龄孩子的成熟,只有在他面前才会露出孩子气的一面,这一点他们也很像。

  萧然走到床边,床上的人儿很安静地睡着,他替萧奕掖好被子并没有急着离开。

  “我知道你没有睡着,如果,我是说如果我真的把你送回孤儿院的话,你会怪我吗?”萧然沉闷地问着萧奕,床上的小身影明显僵了一下,但很快放松下来。

  “没有如果,哥不会那么做。”虽然声音很小,还带着娃娃音,但在安静的房间中听得很清楚,显得有一丝突兀,语气中是不容置疑的笃定。

  “为什么这么肯定呢?”

  “因为哥已经做了决定不是吗?如果你要送我走的话,依着哥的性子就不会把那笔本是给于阿姨的钱又重新拿了回来了。”

  听到这样的解释,萧然忽然之间哭笑不得,这真的是才十二岁不到的孩子吗?这般善于揣摩大人的心思。

  “萧奕,你是我弟弟,我怎么会舍得离开你呢,睡吧。”这是萧然连名带姓地叫着他的名字,没有把他当做孩子,这是一个男子对另一个小男子汉的承诺!

  萧奕“嗯”了一声,把脑袋缩进被窝里。萧然怕他焐在被窝里闷坏了,将他拎了出来,欣慰地笑了笑,“到底还是孩子”。

  理好被子,带上房门,留下一道挺拔却略显疲惫的身影,没有看到身后的人捏着被角,小拳头攥得紧紧的,泪水在清澈的眼眶里打转,终是很不争气得落了下来。

  就像萧然说的,他到底还是孩子,孩子怎么会不害怕亲人不要他呢?

  萧然回到自己的房中,没有到床上睡觉,伏在桌前拿着一支签字笔在空白的纸上停顿了许久,却无从下笔,但他忽然又闻到了白天书斋中白芷般的清香,只是浓郁地多,就算强撑着也不能赶走睡意。

  一支笔从修长的指尖滑落,掉在卧室木质的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却没有惊醒伏在桌上的萧然……

  幽暗的书斋里,少年握一卷书,长身玉立,微仰着头看着书斋上空,那里一片星光灿然,深邃悠远,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白芷的清香,安然宁静。

  少年的眼中是一片星辰,但仿佛又在透过星空,沉思往事,喃喃自语。

  “《列子•黄帝篇》载黄帝‘昼寝而梦,游于华胥氏之国,华胥氏之国在弇州之西,台州之北,不知斯其国几千万里……'”

  “其民‘入水不溺,入火不热,斫挞无伤痛,指擿无痟痒。乘空如履实,寝虚若处床。云雾不碍其视,雷霆不乱其听,美恶不滑于心,山谷不踬其步,神行而已。”

  治十五年,养正命,娱耳目,供口鼻,却是昏然五情爽感,又十五年,治而不得,舍宫寝,去直侍,三月不亲政,梦于华胥,既寤得之,后二十八年,天下大治,几若华胥氏之国。

  华胥,华胥……后引为梦境之代称,黄帝梦华胥无为而治,所以治天下,梦,真的是有那么好吗?只怕因人而异吧。

  少年眸子中带着世事的沧桑,黄帝苦求十五年尚不得,自己到底又看透了什么呢?

  “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放不下。求不得,何苦要求,放不下,何苦要拿起?还是说,不知何为求,不知所求为何物,不知何为放下,不知放下为何物……”

  等到萧然的意识清醒的时候,映入眼帘的却是古色古香的景致,恢宏浩大的殿宇,画面一转,又是席地而坐、独自小酌的男子。

  说的多了的举杯邀月,对影三人,哪里人人都可以那么豁达。天地与这道清瘦的身影汇成一致却是说不出的悲凄与凉奈。

  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恢宏浩大的殿宇上推杯换盏、莺歌燕舞的众人。上座的男子锦绣文绮,足以见得其身份尊贵。

  “今日宴饮,怎不见吕卿?”男子放下手中酒器,面露疑色。一旁侍从连忙上前答道“王上,乐师不久前使吾告汝,谓身体不适,宴饮便推了。”

  谨小慎微,寥寥数语却有意让人觉得那乐师就是不愿来。中年男子面色一僵,还是摆手让人下去,“吕卿既是不适,汝便差了巫医去瞧瞧,只可惜吕卿这一曲,他自己不能听到了。”

  乐声响起,琴瑟相和,钟鼓和鸣,可听在萧然耳中总感觉怪异。他是一个作曲人,甚至可以说是小有名气,这样的感受绝不是错觉。

  曲子自不必说,他就是再等几辈子也不一定写的出来,但在这里却显得过于违和。朝堂之上,侍女匹练飞扬,众人或推杯换盏,或耳鬓厮语。聊的内容萧然听得一清二楚,还是关于刚才那段小插曲。

  “依吾看,乐师为人恃才放旷,王上或早或晚便会定罪于他。”

  “汝可小声一点,话虽如此,然那乐师王上甚喜,只怕不是那么好除掉的。”

  “其实不然,乐师这种身份比那些舞妓又高得了多少?也不过就是下贱的人而已。”

  几句话听下来,萧然算是了解了大概。这曲子是乐师所写,乐师是王上从荒原上救回来的,但传其性情倨傲更不愿到宴饮上去,可王上惜才,乐师善谱曲,又是绝佳,更弹得一手好琴,他不忍。

  萧然冷笑一声,只怕也是那些人眼红别人才情,见不得那乐师好。能写出那样深邃悠远,意境极高曲子的乐师,又是何人?

  画面斗转,变成了那对月小酌的青年男子抚上琴弦,但那古琴却只有五根,萧然不解。

  乐师指尖律动,可却有着说不出的苍凉无奈,“宫、商、角、徵、羽,君、臣、民、事、物,济世于物,移风易俗,莫善于乐,当真只是这样吗?”

  眼眸垂下,乐师怔怔出神,许久才凝视着远方,让人不能猜透他的心思。

  一曲音律弥散开来,其音律高雅,格调自然,静中微动,恰如流水,又若清风,这分明就是刚才朝堂上弹奏的那曲。

  萧然内心是止不住的狂喜。他这几个月来苦思冥想,求的不正是这样的绝佳之作。而男子的身影在这音律与景致之中也不再显得突兀与凄清。似乎他的出现与天地相辉映同存,琴音和谐,自有一番风骨与格调。

  脑海中一丝灵光乍现,难怪,难怪。难怪明明是一样的曲子却听出了不一样的感受,除了这人本身高超的琴技,更重要的是,这样高丽清雅的曲子,怎么可能适合朝堂之上的宴饮呢。

  这人,就是那个乐师吧。

  “今日从宴饮上退去,大概又要被人诟病了吧。”何况,那样的曲子,又怎么适合朝堂呢。

  乐,真的卑贱吗,还是就只是那样,以靡靡之音来使人愉悦。

  自己一生都在求,求可以谱出更为动听的乐曲,与其问求来有何用,不如说,乐,求来有何用。

  冷笑一声,明明看不清这男子的容颜,萧然却可以看清楚他嘴角勾起的那一抹浅浅的讥讽。

  萧然疑惑,这样一个才情卓绝的人,真的是那样吗,恃才放旷?

  他可以肯定,他在梦中,这梦过于清晰,清晰得如此不自然,可他独独看不清楚那乐师的样子,只能隐隐约约地看到一个影子,熟悉至极。

  画面再次转换,这一次,萧然看到的却是乐师被逐出宫中,落魄几近晕厥的画面,但他还是背着自己的古琴。

  对于一个琴师而言,琴,就是生命。

  就像那些人说的那样,乐师过于恃才放旷,王上终究是留不下他的。乐师离开的那天落了雪,他的身影在雪中却不是那么令人感到凄冷,就像萧然认为的那样,乐师同他的曲子一样,自有一番风骨。

  画面总零碎地散落着,但萧然看了难免生出悲凉的心境。乐师离开王宫竟是无以维持生计,很长一段时间都靠着乞讨为生,只是他依旧背着那把琴,五弦的琴,给人以古朴庄重的感觉。

  这个梦,实在过于冗长了些,萧然困惑,可他并不讨厌这个乐师。相反的,在这个乐师身上总能找到自己的影子,比如对乐理的执着与偏爱,又如他放不下的执念。至于这执念是什么,萧然说不上来,就像乐师一样,不懂自己求什么。

  此后几年里,生活的窘迫让乐师几度昏厥在街头。萧然很难想象他真的会是那个在朝臣们看来“恃才放旷”的乐师。而这几年中,乐师竟是再没为王公贵族谱一支曲,弹一首古琴曲。

  以靡靡之音来使人愉悦?

  大概,在乐师看来是一种耻辱吧。萧然沉默,看着乐师在人群中显得瘦削的背影却是与周围的场景格格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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