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深渊
“这……”
随便议论上司心上人——陌瀚辰不傻，傻子才看不出七姑娘在解大人心里的位置。
“不打你。”
……瞧不起人。
“七姑娘啊……”
许浩林说彦长玉迷得他晕了眼，说彦梓七在彦府没有存在感；说彦长玉对他许了未来但是个守礼安分的好姑娘，他们之间清清白白；说彦梓七也曾跟着大管家跑铺子，而各分铺的掌柜小厮还有供货商，外男不见也得见。
许浩林还说，他是想过带彦长玉远走高飞，但半途彦长玉害怕自己连累彦府哭得肝肠寸断。他们也没有遇到强盗，钱财马车也都还在，只是滚下山崖是真的，他摔断了腿。不过那只是一场意外。
等他苏醒后发现彦长玉不见了，还有钱财马车，他猜她应该回了都城。
所以他也悄悄潜回城，躲进了彦府对家珍味楼里。给他娘写的信有些冒险，可不试一试又怎么知道有没有用？许浩林后来对彦长玉是带着恨的，恨自己一腔热情到头来付诸流水。
至于信最后没有交到彦规手中，而是被他娘给了彦梓七，他是没有料到。
自从彦长玉逃婚，彦府派人寻找他也是知道的。所以，当看见彦府的人，他就故意将彦长玉回了都城的消息透了出去。只是，被人拦下了。谁拦的，他并不知道。
那一刻，许浩林是看着解司羽说的，可能他是知道，只是不敢说。
现在彦长玉在哪，他猜她应该不会立刻回彦府，应该是躲了起来。
如果要说彦梓七对他们的事知道多少？许浩林觉得解司羽这个问题有待商榷。
彦府上下谁人不知七姑娘的性子，柔弱怕事，不聪明，长得还与她那几个姐姐更是无法相提并论。当然，许浩林同时也觉得彦梓七不像表面那样，可能她知道的他们不知道。
解司羽忽然指出：彦梓七难道与彦长玉长得不像吗？不然，她哪来的胆子替嫁？
“像吗？”许浩林反问他，嗤笑道，“如果她像长玉一般迷人，我又怎么会喜欢上长玉那种大小姐的性子？温柔体贴说话小声的不好吗？”
“她们根本不一样，又哪来的相似？”
垂在身侧的指节蜷曲，解司羽未语，听着他继续说下去。
彦梓七与她表兄之间有没有什么，他不得而知，因为很少遇见。倒是听他娘提过，那个表兄本来打算向彦府提亲，后来什么原因作罢没人知道。如果要说彦梓七心里有人，除了表兄他也想不出第二个。
话又说回来，彦梓七那人心思藏得深，即使外面有人，他娘也不见得一定晓得。
彦长玉心里有没有人他倒是知道，知道她其实一心想嫁入高门贵族。可是，商贾之女，人家看不上。
末了，许浩林似有后悔：“小人千不该万不该同大人抢女人。”
陌瀚辰想打断都来不及。
“大人，长玉本性不坏，试问，又有哪个女人不想嫁入高门？”他还在替彦长玉说话，“是，她逃婚，那也是因为彦规告诉她侯府别有用心，宁南侯府怎么会看上一个商贾之女？”
或许是真心爱过，纵然临危之际撇下了他，他也仍希望她好。
“大人要提防彦梓七，她一边让彦府寻人，一边又迫不及待地代替她亲姐嫁入侯府。看似无害的，有时才是最要命的。”
陌瀚辰往后退去，免得被污血溅一身。
“彦梓七生来不祥，彦规也不喜欢这个女儿。得了嫁入侯府的机会，她不好好劝说长玉应下亲事，却要在长玉逃跑后找人。如此惺惺作态之人，大人还是尽早除去，或者赶出侯府才是。”
“你是在说，我该娶一个与别的男人私奔的女人吗？”解司羽笑了，笑得森冷森冷，“还是说，你们之间清清白白，我该信？”
“大人，我与长玉本就清清白白。”
背靠砖墙，陌瀚辰真心佩服许浩林，他是有多爱彦长玉，就有多恨彦梓七吧。
“大人，长玉的错都在我，是我拐带了她，可我们真的是清白的。”许浩林匍匐在地，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彦规怂恿彦梓七替嫁，无非就是不想放弃宁南侯府的亲事，可您要娶的不一直都是彦长玉吗？您为何现在却怀疑她？”
“大人，小人怀疑彦府图谋不轨，彦梓……”
陡然间喉头被掐住，充满谎言的眼底渐渐不复平静，恐惧浮现。伴随恐惧而来的那个男人，双目猩红，薄唇无情。
“彦长玉究竟许了你什么好处？”
走在昏暗的牢狱长廊，陌瀚辰摸了把后脖颈。思及许浩林死到临头也不肯吐露彦长玉许了他什么好处，还一个劲要把彦梓七推到明面上。他猜，那个好处许是与彦梓七有关。
可解大人又是咋想的呢？
不知情都还以为宁南侯府世子娶的是桑城首富彦府六姑娘，知情的站在这长廊，想着自己还不如不知道。
“有话直说。”
解司羽的大半身影与砖墙的阴影融合，侧脸背着光，唇角抿直，看不出情绪。
“彦规为何要将掌权交给七姑娘？”疑问着走近那片阴影，陌瀚辰学着上司负手而立，凝望向长廊漆黑的尽头，“父母若疼爱子女，纵然会竭尽所能给予他最好的一切，不图回报。”
“可若是真心疼爱，又怎会舍得让她替姐代嫁？不该是为她铺平道路，助她站稳脚跟，以后再寻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或者找个男人入赘？”
左右不会是把家产交给女儿，又把女儿嫁给一个门不当户不对，身份又如此敏感的高门贵族。彦规是相信七姑娘能独自面对宁南侯府，还是，根本就没打算从宁南侯府得到什么？
“且，仍以六姑娘的名义嫁入侯府，难道，彦规就没想过侯府发现货不对版后退婚？说不定还落个牢狱之灾？”越想越是不解，“他就笃定侯府不会找他们麻烦，或者干脆就让七姑娘正名，名正言顺地成为世子娘子？”
陌瀚辰不得不怀疑：“他当七姑娘是枚棋子吗？”
灯火昏暗，解司羽的脸色阴晴晦明。
“也可能是，弃子。”
一枚顺手就用，不顺就弃的棋子。
陌瀚辰思索着他的话，不知不觉行至拘着那俩人的牢狱门前。解司羽站了一会，忽又朝着牢狱大门走去。
“你去哪，大人？”
“夜巡。”
夜巡？行吧，今晚不审犯人，陪大人继续夜巡。
深吸一口气，陌瀚辰认命地紧跟着出了牢狱大门，可，解大人，人呢？
……
桑城繁华，入夜后的街市巷道也依旧灯火通明。
说是夜巡，除非锦衣卫没事可做了。这当然不可能，堆积在案头的卷宗只会增加不会减少。夜巡只是一个借口，这个借口他们沿用至今很多年，也很有用。
毕竟，有光的地方就会有阴暗。而他们，恰也从见不得光。
可是今天，今晚，解司羽想看看光。
欲/望来得突然、强烈，他不由自主像被看不见的丝线拉扯，往这座城最亮的地方，光最甚的方向，一直走，一直走。
她坐在月光下，看着他急切地朝她走来，却又在几步开外蓦然停下。
月色温柔，月凉如水。
他怔怔地望着她，想着，该不该说一声，许久未见，甚是想念。
不去怀疑彦规的用意，不去猜测彦府后面的是谁，不想知道她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嫁给他，也不愿去看她脚下的万丈深渊。
就这么安安静静地，望着她，直到她的眼里映出自己的身影。
一切依照他所愿所想所安排，他们，又是否会相遇？她，还会在这里吗？
指甲扎进掌心，活了二十五年，自认算无遗策到头来，却明白了什么叫作“聪明反被聪明误”。
呵，他啊，解司羽啊，才是真正的傻子。
嘴巴苦涩，喉咙像被无形的手深深掐紧，他自嘲着，自嘲自己面对她竟说不出一句质问的话。
因为，逼她嫁的，让她留下的，甚至……全是他。
咎由自取。
“彦梓七。”他唤她，声音低得像是呢喃。
她听见了，看着他的眼神迟疑了一下，然后起身。
解司羽以为她会转身离去，下一息，却见她没有犹豫向他走来。
心，突然慌了。
“世子，”她伏身见礼，飞翘的羽睫微微颤动，“那天，是民女过于激动，误会了世子。”
——请殿下宽恕，今日，是民女情急，误会了公子。
“世子只是玩笑，民女却当了真，实属不该。”
——公子只是玩笑，民女有眼无珠，惹恼了公子，实属不该。
“世子大人大量，民女感激不尽。”
——求殿下宽宏大量，望公子手下留情，民女感激不尽。
她娓娓道来的话，渐渐与赏荷宴上的话重合。一声声道歉，一句句求饶，柔顺乖巧。
——殿下若不嫌弃，民女愿以殿下为主，尽心侍奉。
“世子，六姐姐找到了。若世子愿意，民女带她来见您，可好？”
只因，她揣摩出了对方的意图，明白了对方的需要。于是说出诱惑人的话语，再一步步将对方拉进她设下的圈套。
公主殿下以为得到了彦府的效忠和钱财支撑，也一定以为，彦梓七要的是帮她立足彦府的靠山。谁会知道，她要的只是保下那个婢女的性命。
“世子，您不想见见六姐姐吗？或许她后悔了，也改过了。”
那么这一次，彦梓七又图的是什么呢？
世子娘子的位子？她不惜毁了自己的清誉也不想同他扯上关系，应该不是为了这个位子。
报复彦规？还是借他之力……眉宇轻蹙，若是这两者的原因，或许他们之间还有希望。
“世子？”
“好，你带她来见我。”
解司羽注意到她眼底稍纵即逝的讶异，对自己的判断又多了一分信心。
“那民女明天就让六姐来侯府，不知世子何时有空？”
她很镇定，微微笑着。
他也笑了，勾起被风吹散的发丝撩至她的耳后：“明日亥时，带她去北镇抚司，告诉她有人想见她。”
彦梓七脸色起了变化：“北镇抚司？”
“嗯，”解司羽执起冰凉的手，“看在你的份上，我让那人多活一日。”
“你要杀许浩林？”
果然，她不是一无所知。
轻笑着抚上僵直的背脊，“答应我，不要随便把这个位子拱手让人，好么？”
如果她敢以宁南侯府为代价，就不要怪他拉着她一起跌下万丈悬崖。
“世子，不要说笑了。”
“唔，我只想看你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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