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九月中旬，天朗气清。
但某人的心情却并不似天气这般爽快。
一整个上午，陆酿都能感受到从身后发散开来的险恶气氛。
不用回头，他都能想象景应垂头丧气地趴在桌子上的样子。那两条腿则在桌子下面有气无力地晃荡着，时不时地还会踢到陆酿的椅子。
椅子腿被踢到之后，整张椅子便会连带着坐在上面的陆酿微微一震。
动静不大，却扰得人心烦意乱。
景应每踢一脚，陆酿就皱一次眉。结果整个上午，他都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叫几位先生课都上得心神不宁，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讲错了什么。
然而陆酿大抵知道究竟是什么事情扰得身后这位公子哥儿如此心烦意乱。
小白不见了。
那小蛇在青鳞书院里过了一段可以说是衣食无忧的日子，身形也显而易见地比刚到这儿时要圆润不少，被鹞鹰抓伤的口子也已经因为蜕皮而消失不见了。
算算日子，也是时候把它放回山林，只是景应一直舍不得，这小蛇才得以留到现在。
原本，景应已经做好了决定，打算在九月十五、学校休课那天将小白送走的，但明明定好的日子还没到，小白就自己不见了踪影。
明明就是明日，偏偏就差这么一天。
或许是觉得自己可能在不经意间招惹了小白的厌烦，才会致使小白不告而别，景应因此一副大受打击的样子。
到了中午，陆酿老老实实地留在教室吃饭，而景应则一溜烟地跑了出去，过了一刻，才苦着一张脸从外面回来，看上去比刚才更烦闷了。
不消说，这小子定是又去探寻小白的踪迹，并且又一次无功而返。
待景应走到陆酿身后坐下，一个大个子小心翼翼地挨了过来。
“陆酿，上次谢谢你。”
大个子的声音意外地很纤细，正是之前“送”了陆酿一只雕螺酒盏的罗桥桥。
“我才应该谢谢你，很漂亮的酒盏，我寄给了家里，爹娘都很高兴。”
“这、这样啊，那就好。”罗桥桥显得有些羞赧，低头玩弄了一下自己的手指。
陆酿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主动问道：“有什么事吗？”
“啊——”小鳄鱼抬起头，“那、那个，明天，不是黄粱市吗？你家会出摊吗？”
九月十五，妖兽界和人间界之间界门大开的日子，每年的这一天，界门所在的天火城便会举办黄粱市，以供两界交换商品、互通有无。
两界的商人百姓在这一天齐聚天火城，将市街堵个水泄不通，以期淘到一些新奇有趣的物件。
陆家的酒坊也不会错过这个做生意的机会，每年都会在黄粱市上露脸，推销自家的焦清酒，今年自然也不例外。
于是陆酿点点头。
罗桥桥眼睛一亮：“我家也申请了摊位，我爹给了我一张通行证。明天书院不是放假吗，到、到时候，咱们可以一起去、去逛逛。”
但旋即，他的眼神又猛地瑟缩了一下。陆酿不明所以，但很快就猜到是后座的公子哥儿又在摆臭脸。
被景应瞪了的罗桥桥声音一下子就弱了下去：“你爹娘给你通行证了吗？要是没有，我可以跟我爹再要一张。”
黄粱市并非想去就能去的地方。
为了控制入场人数、避免过度混乱，想要参加黄粱市的人需要提前向天火城提出申请，获得批准后，会得到一个特制的通行证，拿着这个通行证才能入市。
在市集上申请了摊位的，一家可以拿到三张通行证，以方便店铺管理和商品调度。
陆迢和秀娘已经是黄粱市的老手了，出摊的事他们自己就足以搞定，但秀娘还是把多出来的通行证寄给了陆酿，倒不是要他去市集帮忙，而是想叫他出去玩玩逛逛。
和通行证一同寄来的还有一封家书。
“酿酿吾儿，许久不见。学习辛苦，记得劳逸结合。来月黄粱市集，正是课余放松好去处，若有中意物件，无需多虑，买便是。”
信纸之下，叠着一沓数额不菲的银票，与信末龙飞凤舞的“买便是”相映成趣。
陆迢和秀娘向来愿意满足陆酿的一切愿望和喜好，若是陆酿想要天上的星星，这对夫妻没准都能想办法摘一颗下来。
好在陆酿的愿望一直都很切实际，实际到陆迢和秀娘即使为他完成了也很难获得成就感，这也使得夫妻俩在钱财方面对自家宝贝儿子出手向来很阔绰。
如今这通行证和银票都乖巧地躺在他的怀里。他抬头看看罗桥桥那一脸期待的表情，应了下来。
陆酿虽然独来独往惯了，但若有人想要与他亲近，他也不会不给面子。再说，陆迢和秀娘若看到他带着同伴来，想必也会对他的校园生活放心不少。
夫妻俩一直都很担心陆酿会不会因为性格太过孤僻而交不到朋友。
“我之前从没去过，听说有很多对门来的稀奇古怪的物件。”得到了陆酿的应允，罗桥桥似乎一下子有了底气，无视了景应身上散发出来的低气压，开始絮叨起来。
“对门”就是指人间界。
“对门的人喜好也挺奇怪的，我听说去年，有个对门来的人高价买走了一条白蛇。那白蛇原本并不是商品，只是稀里糊涂地被混进了货框，刚好被那人看到，那人直接开了五千的价买走了白蛇。”罗桥桥掰了掰手指，“所以，今年就有延门的猎户捕了不少白蛇，企图大发一笔呢。”
“哦？”陆酿转了一下笔，对罗桥桥的话表现出了一丝兴趣。
原因无他，不过是提到了“白蛇”，他脑子里便立刻浮现出小白那张楚楚可怜的小脸。
罗桥桥看陆酿似乎对自己的话很感兴趣，兴致愈发高昂起来，原本就纤细的声音变得更加尖细，“我还听说，前年有只纯白的喜鹊，在黄粱市上卖出了三千。那人原本是个挑泔水的，运气好申请到一张票，带着自家养的白喜鹊逛市场呢，没想到就被对面来的人看中了。那泔水夫虽跟那喜鹊有感情，但也耐不住三千两银子的诱惑，欢天喜地地就将那鸟儿交了出去……”
“白喜鹊也好，白蛇也好，你说对门的人是不是特别喜欢白色的动物啊？”
青绿色的眼睛正巴巴地看着陆酿。
青蛇少年装作是在思索的样子，点了点头：“大概是吧。”
九月十五，青鳞书院休课。
家住天风城的公子小姐们都各自回了家，借宿在学校的外地孩子则各自结伴出游。
一大早上，陆酿的房门便被大个头的鳄族少年给咚咚地敲开了。
“陆酿，你准备好了吗？”
陆酿穿着一身轻便又低调烟灰色长衫、腰间系一根墨绿单色腰带出现在门后。
罗桥桥愣了一下。
“怎么了？”青蛇少年不解。
罗桥桥挠了挠后脑勺：“第一次看你穿这么朴素的衣服，挺新鲜的。”他自己身上是一条穿惯了的墨绿色单衣，刚入学那时刚好合身，如今已经显得有些逼仄了。
陆酿上学时总是穿得一本正经，如今一身简装和罗桥桥站在一起，倒像是一对商贾兄弟了。
“毕竟今日是去市集。”他朝罗桥桥一笑，“我准备好了，出发吧。”
两人搭上早先约好的车轿，摇摇晃晃地向天火城出发了。
抵达时是辰时三刻，太阳还显得有些有气无力，黄粱市集却已显露出热火朝天的气势来。
“你们家的摊位在哪里呀？”给门卫看过通行证，两人不疾不徐地顺着人潮向市街的方向走去，鳄族少年一边兴致盎然地左顾右盼一边问。
陆酿打开从门卫处领到的地图，在上面指了一个方向。
“离这儿不远，不如我们先、先去看看？”
“也好，我去跟爹娘打个招呼。你家的摊呢？”
罗桥桥又有些羞赧地挠了挠脑袋：“我家今年摆的是卖小食的摊，到中午的时候过去，我让爹给咱们留了午饭。”
陆家酒坊的摊子前已经排起了一小列队伍，不少面孔陆酿在前几年也见到过，看来都是常客。黄粱市一年才开一次，也就是说，从人间界来的主顾，一年只有这一天能买到陆家的焦清酒，于是大多会一次性买上好几坛，陆迢和秀娘一人装货一人数钱，分工明确，忙得不亦乐乎。
但一看到陆酿带着同伴过来，秀娘立刻把活儿全撂给了丈夫，欢天喜地地招呼起罗桥桥来，又是酒酿圆子又是酒心糕的，末了还往桥桥手里塞了一瓶酒。
“阿姨，我、我还不能喝酒。”罗桥桥的脸涨得红扑扑的。
秀娘笑容灿烂，像是脸上开着一片花园：“给你爹的。以后还得麻烦你多多照顾我们家酿酿。”
小鳄鱼的脸涨得更红了：“哪、哪、哪、哪里，都是我受陆酿照顾！”
一大一小在陆酿面前拉扯半天，看不下去的陆酿果决地拉起罗桥桥的手，大步离开了自家的摊子。
两人一面观览着街道两旁琳琅满目的各色商品，一面沿着街道往前走去，到罗家的小食摊时正好是午餐的点。
罗爸爸从柜子里端出早就准备好的两碗炒螺肉盖浇饭，交到俩孩子手上，便又像个陀螺一样去招呼客人了。
螺肉又软又香，鲜嫩多汁，确实叫人食指大动，只是这越来越多的客人着实忙煞了罗爸爸。
“不如我们留在这里帮忙吧？”陆酿提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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