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沽宝大会
偌大的殿宇内，金碧辉煌。
殿内正北方，有着一个半圆形的台榭。台榭之下，四方厅堂中，设满了云纹杉木椅。椅子上铺着纤尘不染的茸玉貂皮，华贵之极。
与大殿横梁齐高处，以太虚陨铁承托起一间间空中独阁，那是为身份煊赫的修士准备的包房。台榭之下，座无虚席。但凡能占据一席地的修士，无一不是珠翠罗绮、华冠锦服。
渊元城中央，渊罗大殿，正在举行一场沽宝大会。
悬浮着的独阁之中，一个少年跪倒在地，头颅低垂着。他的后脑勺上，端端正正地踩着一只晶犀皮革制成的靴子。
这一只靴子的价值，便抵得上黑市中，一个筑基期的炉鼎！
“华叔，以你的目光来看，那春风化雨符值多少中品灵石？”晶犀靴的主人，出声询问道。
一旁，一个仙风道骨的老者捋了捋胡须，答道：“少爷，这春风化雨符虽然只是四品符箓，但它绘制之法已然失传，比市场上的四品符箓，价格要翻个两番。”
椅子上，斜倚着一个丰神如玉的青年，他一只脚踏在面前一个跪着的少年头上，他觉得这样很惬意。
“六十七，你觉得呢？”
跪着的那名少年，仿佛思索了一阵，答道：“回禀少爷，小人驽钝，不敢有愚见。”
“让你说你就说！”青年脚上用力，将少年的头颅压得更低，少年的前额，几乎快贴到地面上。
“回禀少爷，小人觉得，这符箓至多值两颗上品灵石，您报出这个价格，其他人应该也不会再与您争抢了。”
“哦？”俊秀的青年挑了挑眉毛，露出一个宛如春风般和煦的笑容：“那好！如果我报了一颗上品灵石的价格后，还有人跟我抢，我就断你一条胳膊！”
台榭之上，一道妖娆玲珑的身影带起阵阵香风，那是一个身材颀长、面容姣好的女子，她面带温煦柔和的笑意，手中拿着一个玉匣。
“春风化雨符，制法失传，可谓是用一张少一张。此符一出，能将漫天灵气凝而化雨，沐浴其中，修炼事半功倍。底价，五百中品灵石。”
“根据渊元城天符阁阁主鉴定，此符品级为四品。诸位若是对符箓一道干兴趣，不妨将此符拍下，回去好生研究，倘若有所收获，那价值可就不止是五百中品灵石那么简单了。”女子扭动着不盈一握的腰肢，眉眼含春。
殿宇内传出阵阵窃窃私语之声。
好一会儿，那太虚陨铁托起的独阁内，传出一道清朗的声音:“五百颗中品灵石。”此话一出，似是向着风平浪静的湖泊中投入了一块石子，激起涟漪。
“六百颗中品灵石。”
“七百中品灵石。”
……
“一颗上品灵石加八百中品灵石。”独阁内，那足蹬晶犀靴的青年，报出价格。他慵脚尖将跪地少年的下巴挑起，看见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马上就要喊到两颗上品灵石了，六十七，你的一条胳膊，看样子是保不住喽！”青年男子眯起眼睛笑得很灿烂。
“一颗上品灵石加九百中品灵石。”一旁的独阁中，传出一道声音。
青年男子惋惜地摇了摇头，喊道：“两颗上品灵石。”他话音一落，便一脚将少年踹翻在地，掌心之中寒芒吞吐，一柄食指长短的剑形虚影在他掌上沉沉浮浮。
一个卑贱的仆人，只不过是拿来取乐的罢了！
五息之后，青年男子瞪大双目，一旁的独阁中，竟然再没传出声音来！
“恭喜华公子以两颗上品灵石拍得这张春风化雨符！”那女子见无人再竞，当即宣布道。
独阁中，青年男子收起灵力，极不甘心地皱起眉头，闷闷不乐道：“六十七，你运气还真好，可惜……百无聊赖啊……”
……
沽宝大会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台榭上的女子不时掩嘴轻笑，让得殿宇内的气氛火热了不少。
时间如流水般淌过，很快，第十七件宝物，枯纹鎏晶剑，被抬至九十颗上品灵石，最终被一个器宇轩昂的男子得到。
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件宝贝了。
“修真之人，首重法侣财地，次之丹药、符箓、法器等等，这些辅助之物，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一个修士的实力。”
台榭下一众修士双目放光，这沽宝大会的压轴异宝，终于是要出现了！
“六十七，猜猜看，这最后一件宝物会是什么？猜对了有赏，猜错了……就断你一条腿怎么样？”独阁中，青年男子亢奋起来，一个把戏玩多了会乏味，但每次打赌，其他仆人婢女脸上都是惊慌失措，而六十七脸上始终都古井无波，这让他心生郁结，想方设法地要给他一些“教训”。
少年毕恭毕敬地答道：“少爷大人大量，就不要刁难小人了。”
“说！”青年男子面容倏地狰狞起来，一股煞气自他肉身深处迸发而出，山岳般的神威让一旁的老者暗暗心惊：“这禀赋逆天的妖孽，脾性果然是古怪得紧呐！”
少年神情波澜不惊，他思忖了一会儿，答道：“或许，是一株人形宝药。”
“什么？人形宝药？这怎么可能，有那种夺天地造化的宝贝，早就被皇城的人拿去了，哪轮得到我们在这里……”青年男子话音戛然而止，他难以置信地看了六十七一眼，而后将目光投到了台榭上去。
一个怯生生的影子走上台榭，她双手被铐在胸前，捧着一个被红布遮盖的东西。一双赤足被锁上了玄铁链，蓬头垢面，衣衫褴褛。
少女始一出现，殿宇之内顿时涌现出一道使人神清气爽的风浪。台榭下的修士，眼前仿佛都出现了茂林修竹、绿波翻涌，满目尽是千山一碧。
“这小女孩什么来头？穿得如乞丐一般，却有着如此磅礴生气！这简直就是一株人形宝药！”
“光是嗅着这空气，我似乎都感觉到自己的灵力微微攀升了一些！”众人循声望去，说话之人竟是一个金丹期修士！
台榭上千娇百媚的女子，顾盼生姿，见台下众人喧闹起来，不禁心花怒放，光是这株化成人形的山参，就让众修士意往神驰，那最后压轴的宝物，定然能在整个胜京王朝掀起轩然大波！
彼时，她身为这沽宝大会的主持者，名声自然也是水涨船高。
“诸位道友还请静一静。”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强横的神识威压笼罩着殿宇穹顶之下，鼎沸人声瞬间平息。
那女子微微颔首，笑道:“多谢尚老。”
独阁之中，青年男子喃喃道：“尚老……城主都来镇守了么……”
小女孩走上台榭后，蜷在女子脚边，瑟瑟发抖。那女子看着倚在自己腿旁的小女孩，目光中掠过一丝火热，向着台榭下众修士开口道:“相信诸位都有所察觉了，这小姑娘的身份，的确如各位所想！”
“嘶~”
殿宇内响起一阵倒吸凉气之声，诸多修士满脸错愕，难以置信。
“修成人形的宝药！”
“竟然真的有这般逆天的存在！只怕整支吞下，连元婴期的老怪，都能打破壁障！”
那女子露出令人沉醉的笑容:“这是生于貔犼山脉深林中的一支人参，历经了成千上万年的修炼，才修成了人形。其中蕴含的天地灵气、至尊药力，我也难以形容，还请诸位自行感知。”
座下的修士，纷纷探出神识，去感知那少女。
“这生机……宛如与天相接的汹涌波浪！”
“这灵气太醇厚磅礴了！倘若她知晓如何将之转化为灵力，只怕是在场大多数人都要饮恨当场！”
台榭下众修士再度难以抑制地惊叹了起来。
当然，也有修士目光之中闪过不忍，叹道：“夺天地造化的奇物，衍化出了属于自己的生命……可惜！可叹！”
独阁之中，青年男子抓耳挠腮，不住地道：“我一定要得到她！她是我的！”
台榭上的女子见气氛火候已然差不多，风情万种的面庞陡然严肃起来，素手一挥、灵力一荡，台榭之下顿时鸦雀无声。
众修士惊觉，这女子竟然也有着一身不俗的修为！
她掷地有声道:“这株人形山参，想必已经让诸位生出了种种念头。但是，她并不是此次沽宝大会的主角！她，只是一个附赠之物！”
话语铿锵，宛如一柄柄无形兵刃，划过众人的心头。
一名雍容华贵的女修士头皮发麻，她昂贵的耳坠不断摇晃:“怎么可能？！”
“如此天材地宝，竟然只是附赠之物？那正主究竟是……”
空中独阁内，一名斩去了三千烦恼丝的鹑衣百结之人，也难免地眼角一阵跳动。
“红布之下，究竟有着什么？我如何也看不透。”另一独阁中，一个身盘紫气之人说道。
台榭之上，女子白皙的**，不再是众人目光流连忘返之处。那小女孩手捧之物，红布之下，刹那间成为了众人的焦点！
“这修成人形的山参，保守估计都得数十颗极品灵石才拿得下！这红布之下的东西，难不成达到了需要灵晶购买的地步？！”
“我举族上下，十年收益之和也难有一颗极品灵石，灵晶更是见所未见。看来，这东西是为那独阁内的人准备的。”
“渊元城出了此物，只怕那貔犼山脉，在今后一段时间，会成为胜京王朝所有修真者趋之若鹜的地方。”
……
火热的情绪，在众修士间攀升至顶点。台榭上的女子，似是被授予了某个指示，她轻咳一声，宛若空谷传响。
“相信诸位进入大殿之时，心存疑惑。为何，这次沽宝大会，大殿之外会有着如此多的修士镇守，连渊元城城主尚老爷子，都来主持大局。现在，诸位明白了吧？一切，皆因这件异宝！”
女子话音一落，她纤纤玉手化作一抹流光，将那张红布被揭开。红布之下，静静地躺着一块剔透漆黑的石头。那女子见修士目光聚于一点，顺势大喝:“往生石！”
殿宇穹顶之下，一片阒寂。
咽唾沫的声音不绝于耳，女子的声音回荡在厅堂之中，绕于横梁之上:“往生石，后古时代出现的传说之物。据古代残卷记载，往生石拥有打破空间块垒的神效，能让修士，穿越到另一方未知的天地！”
在场没有谁是门外汉，都听说过古往今来一些大名鼎鼎的奇物，这往生石，别名为穿界石，能开辟出一条通往异界的道路，但那究竟什么样的异界，却是没有一个人知道。
一石激起千层浪，涌动的暗流酝酿着惊涛骇浪。台榭之下的修士，自知无望，独阁中的存在，则摩拳擦掌，这种异宝，对参悟大道、法则，都有着无上裨益。
独阁内，青年男子双目爆发出炽热的火光。
“那少女是我修炼的炉鼎！我一定要得到她！谁敢与我华府争！哈哈哈……今夜我就要好好抚慰这株人形山参，真是太美妙了！”
“六十七！你那眼神是什么意思？”忽地，青年男子狂热的目光收敛，他侧过头，看见跪倒在地的少年，正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
“华天吏，猜猜看，你会怎么死？猜对了，有赏，猜错了，也赏。”少年起身，声音仿佛来自九幽。
“大胆！”不待华天吏发作，那老者欺身上前，五指间光华璀璨，拍向少年的天灵盖。
少年不躲不避，一股气势自他脚底升起，神威轰然降临，整个殿宇内的修士纷纷感到一阵心惊肉跳之意。
一柄血红色的长剑自少年眉心飞出，自老者掌心穿过。那老者身形一滞，浑身缭绕的灵力逸散，少年纵身上前，抡起骨瘦如柴的胳膊，一拳将他的太阳穴打得凹陷进去。
“神识攻击！”青年男子到底超凡脱俗，于莫大的惊愕中回过神来，照着六十七的后背放出成千上万道大庚辛剑气。
少年面露狠色，纵身而起，血红色的长剑朝着华天吏斩落。大庚辛剑气将少年半边身子洞穿，血红色长剑则将华天吏神识斩灭，让他变成了行尸走肉。
声振屋瓦，少年击穿独阁，从天而降，稳稳地落在了台榭之上。
“妹妹……”少年看着伤痕累累的少女，眼眶中一下子便溢出了泪水来。
众修士目瞪口呆，震惊地无法言语。
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渊元城正中，正在举行沽宝大会的“渊罗殿”！
外有数十上百的修士把守，其中修为最低的都在筑基期巅峰。殿内布下天罗地网，暗中一百二十八名修士待命，随时准备着雷霆一击。
更有深不可测的渊元城城主——“尚老”镇压殿内，谁敢在此造次，那便是活腻了！
然而，却就有这么一个少年，悍不畏死！
台榭之上，那少女惊愕的神情破碎，喜极而泣。
一旁的女子反应过来，秀眉微颦:“那群人真是败事有余！不是说已经将相关之人全部剪除了么？！”她莲步微挪，瞬息之间，一道腾龙咆哮向着那少年冲去。
出手果断、行事狠辣！
台榭下的修士们，毛骨悚然，纷纷动用自己的手段抵御。好在，腾龙所指，只是那名少年，其余人的压力，倒并不是很大。
风卷残云，这女子对自身灵力的控制，也是到了一个令人咋舌的地步。腾龙周身缭绕着凌厉的锋芒，低空掠过，灵力紧紧裹附，未损殿内饰物器具分毫。
也只有少年那单薄的身子，被高高卷起，而后重重地摔落在台榭之上，一片血雾蓬散开来，他深受重创。
眸子之中，三分悲恸、三分不甘、三分悔恨，以及一分无力回天。
“来人！把这扰乱大会之人拖出去！”女子舌绽春雷，直到此时，她才将敛起的锋芒露了些许出来。
披枷戴锁的少女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她泪水奔涌如决堤般，一直六神无主的她，此刻却是疯狂地嚎啕大哭了起来。
“禀报大小姐！独阁中的华府公子……神识破灭了！”
众修士震惊，纷纷朝着那少年伸出神识窥探。他们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一个肉身如此孱弱，且修为为零的少年，竟然能办到这一切！
他是如何摧毁华天吏神识的？
不容这群修士多想，台榭之上异变陡生！
那奄奄一息的少年，有如战仙垂蒙施恩，他身子暴起，眉心处血红长剑“锵”的一声弹出，那女子花容失色，狼狈地躲开。
“神识化形！”
“至少是金丹期的修士！”
“那样的神识，即便是金丹期修士也做不到！”
少年脚步蹒跚，走到少女身前，“噗通”一声跪倒，伸出手，向着少女的脸颊抚去，他露出一个笑容：“妹妹……哥来了，哥说过，一定会来救你的……”
少女泪如雨下，拼命摇头：“你不该来的！你会死的！”
“总比活着好……”少年的手，最终还是没能够到少女的脸颊。少年手臂无力地垂落下去，将少女手中的往生石碰落。
“来生……我……一定会好好保护你……”
女孩怔怔地看着这一幕，目中神采全无，她止住哀啼，身子颤动，而后脑海中宛如被飓风肆虐，七窍鲜血长流，晕厥了过去。
往生石落在台榭之上，正好停在了少年口鼻中溢出的鲜血之上。
女子焦急，神识闪电般探出，得知少女只是悲怒攻心，昏迷了过去，她长舒一口气。
可就在此时，台榭之上乍然间风声大作，往生石弥漫出一片黑雾，整个殿宇内顿时波诡云谲，哀嚎厉啸之声澎湃。
可这令人心惊的场景仅仅持续了一息，转瞬即逝。众修士张皇的神色还僵在脸上，殿宇内又已一片清明。
“幻觉？”那女子脸上惊骇未消，她站在台榭之上，方才那一瞬，她如坠冰窖，神识险些被一股狂暴的力量绞灭。
忽然，女子面色惨变，她战战兢兢地走到少年的尸首前，目眦欲裂。
“尚老……往生石……不见了……”女子嘴唇再无一丝血色，她双腿一软，坐倒在地。
往生石的价值，她比谁都清楚。这块往生石，是渊元城依仗了胜京王朝的帮助，暗中无所不用其极，在貔犼山脉的九星遗府内，从那无数修士手中夺得的。
这块石头辗转几手，却没有一人懂得如何使用。可偏偏是在这沽宝大会的台榭之上，往生石突生异变，凭空消失！
殿宇内，众修士哗然，那楼阁中人，也气急败坏地释放神识，四处搜寻。可先前往生石那股沉凝古朴的感觉，已是不复存在。
良久，穹顶下传出一道幽幽叹息：“唉……看样子，我们是徒徒浪费了一块往生石呐……”
“可叹！我千里迢迢赶来，却看了这么一个笑话！”独阁之中，一道恼怒的声音传来。
“罢了，阁下莫要动气，想必此刻最为肉痛的，还是尚城主吧。尚城主，既然如此，那便将这余下的人形山参当作最后一件宝物吧。”另一个独阁中，传出一道悠然空灵之声，仿佛他只是作壁上观，并不在意那块往生石。
台榭上的女子，面如死灰，但此时，她不得不强打精神，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道：“让各位败兴，实在万分抱歉。待沽宝大会结束后，还请各位留步，渊罗殿后堂，将备好酒席，聊表歉意。”
“这人形山参，只是精神受到了极大的创伤，昏了过去。诸位修士将之买入，不仅可以断其形肢以熬汤药，将之当作根骨极佳的弟子培养，也未尝不可。”
……
沽宝大会落下帷幕，大会中发生的种种，不胫而走。往生石的异象、华府公子的变故，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成为了渊元城乃至整个胜京王朝修士，茶余饭后的谈资。
而那名少年，有意无意间，成为了众修士讳莫如深的人物，毕竟，华府最耀眼的一颗新星，可是被那人给废了。
胜京王朝的修士，也的确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在貔犼山脉中探赜索隐。一场场风波被掀起，又被时间平息。当初渊元城渊罗殿中的事，很快便被修士们遗忘在角落，落满了尘埃。
时光如箭、日月如梭，转眼间，数十年匆匆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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