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0章 方家的一些事
方家主徐徐走了进来，正值寒冬腊月，她披着一件金边琵琶襟绒毛大氅，搂的很紧，脸色纵然在温和的灯光里，依旧苍白，眼角的细纹，似乎又多了许多，声音飘忽不定：“是在等我么？”
火炉上煮着茶，已经开了。
荀礼沏在和阗白玉茶盏里，推了过去，笑着说道：“家主一到冬日，便起不来床。纵然是祭灶神，都是强撑着结束，我哪里会知道，家主会来。”
方家主坐下，手里握着茶盏，芳香从里面溢出，掀开之后，只见汤色黄绿清澈，漂浮在上面的茶叶满披白毫，如银似雪，浅浅尝了一口，滋味清淡回甘。她淡淡的说道：“难为你还记得，我喜欢喝白茶。”
两人说话的口气，不似夫妻，到像是好久未见的陌路人。
只有陌路人，才会客气而生疏。
荀礼细语说道：“家主喜欢不经杀青或揉捻，只经过晒或文火干燥后的茶，这点我自然铭记于心。”
“那你可还记得，我喜欢这茶是因为明目？”方家主撂下茶杯，神色淡然。
荀礼笑而不语。
她盯着他，目光锐利的像是一把刀子，口中带着惋惜：“虽然我一直在告诫自己，一定要擦亮眼睛，但是看你这方面，我着实是走了眼。”
“当初我兄弟三人，家主亲口选了我，怎么能说走眼呢？”荀礼不以为然的说道。
当年方家势头还没这么大，而荀家开始没落，一个老牌贵族，一个新贵初显，结亲自然是最好的选择。恰好方家家主夫君早逝，荀家自然派人结亲。因当时荀家在押宝上面，压的并非是昭帝，导致后来处处受到节制，最后一狠心，将自己小儿子许给方家家主，劝阻支持方家，方才有了今日的地位。
当初说好了，下一任的家主，必然是荀礼的孩子，可是方家家主却反悔，还将荀家打压的抬不起头来，忘恩负义，不过如此。
“一转眼，你我成亲都已经十七载。元然年纪已经不小了，若是他能娶妻生子，如今我也是做外婆的人了。”方家主感叹的说道，眼中一闪而过杀意。
荀礼面色不改：“他与九王爷之间的事情，也是孽缘，但你我终究是斩断不得。只是元然这孩子，到现在都以为和九王爷的偶遇是天赐良缘，而非被人设计好的孽缘。”
只因那人是昭帝的儿子，元帝的哥哥，一旦闹出事端来，吃亏的只会是方元然。
无论方家有多厉害，与皇帝相比，终究是主仆之别。
荀礼仿佛听不出其中的意有所指，淡淡一笑：“我与他终究是继父，不比家主，元照还在你腹中之际，便不停的吃凉的东西，导致她差点生下来就死了。”他和蔼的打量着方家主，说道：“不过家主在那之后，就落下了病，看来不单单是对孩子狠心，对自己也够狠心。”
“那终究是我的孩子，我本不想如此对元照，可你却对元然下手，这是我无论如何都不能忍受的。”方家主的声音，充斥着淡漠。
荀礼笑了笑，透着些许的讥讽：“成亲之初，你便答应过后，一定会让我的孩子成为家主的继承者，可是你竟然违约。我荀家拼劲举族之力，才叫你有如今的地位，你过河拆桥，我又怎么能有情有义呢？”
夫妻二人，四目相对，烛火摇曳。
正是团圆的除夕，外边的烟花在不断地燃烧着，在天空中露出灿烂的一幕，然后转瞬即逝。
这场烟火燃烧的灿烂，鞭炮声络绎不绝。
这一天的晚上，是没有人会睡觉的，都在守岁。
方家的府邸很大，也并未分家，许多的人都在各自的院子里，热闹非凡。
门延上挂着一个又一个的大红灯笼高高挂起，明亮的映照着天空，犹如白日，似乎想以此来祈祷，未来的一年里，都是明明亮亮的。
窗花红艳，吉事祥物、美好愿望表现得淋漓尽致，将节日装点得红火富丽。
荀礼慢吞吞的起身，将屋内的烛火都点燃。他其实是不相信这些的，但相反的，方家主很相信。既然她来了，他总的去点燃一下。
毕竟，两人已经有五年的时间，没有单独的在一个房间里。
夫妻二人，就这么对坐着，各自想着各自的算计，各自想着各自的阴谋。
手中都捧着茶杯，从热到凉，在后在加上，表面上看着，倒是和睦的夫妻。
“我知道，你送元照入宫的目的。”方家主顿了顿，漫不经心的说道：“那你猜，陛下知不知道，你派人刺杀过还是东镇远的她？”
“不知者不怪，陛下的肚量，岂是你我能揣摩的。”荀礼露齿一笑。
“一日不计较，不代表日后不计较，这终究是一根刺。”
荀礼浅浅一笑，望向那幽暗的灯烛，双瞳深邃，像是隐藏着什么深渊一般：“若有那日，我绝对不牵连元照便是了。”
方家主没有说话，握着茶杯，神色安宁，淡淡的声音很随意：“暂时方家还是安全的，不过若你在指使方家人肆意，招惹显贵，可就不一定了。无论你我多憎恨彼此，都要保全方家不是么？”
“你放心。陛下需要一根支撑朝廷的木梁，来完成她改革朝政的目的，所以无论方家怎么做，她都只会付之一笑。等着改革过去之后，方家也会被她清晰，那之后的方家，才是安全的。”荀礼侃侃而谈。
方家主轻轻一笑。
两个人很冷静，冷静地讨论着方家的未来，冷静地琢磨着，如何不费力的杀死对方。若夫妻需要一致的目标，那么她们两人的目标，的确是一样的。
除夕，就这么过去了。
第二日也起的早，是被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吵醒的。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浩浩荡荡的人，来到存放祖先牌位的家庙之中，上面以此陈列供品，方家主最先，然后按长幼的顺序上香跪拜。
方元然赫然在其中，他是长子，上香的时候自然是早。待上香之后，便可自行离开。他走出家庙，在府外漫无目的的游走，心思有些沉重。
早就弱冠，按理说应该娶妻，方家主提过几次，都被他回绝了。如今怕是回绝不掉了。
他的眼神有些迷茫，望着不断落下来的雪，茫然地想，自己初遇他，似乎也是这个天气。
若说是什么改变了一生，大概就是这一天。
同样，方元然茫然地走在街道上，对面横冲直撞来了一匹马，险些伤了他，马上人沉声蹙眉的训斥：“怎么回事，不看路，若是自寻死路，也别麻烦了别人。”
他仰头，那人坐在马上，高大威武，面容坚毅，看上去二十多岁的年纪，十分的英气，剑眉入鬓，青丝因为纵马而飞扬，双眸好似星辰一般，薄唇一抿，多了几分凌厉之色。
也不知是不是险些被马踏的缘故，心跳的很快，鬼使神差的说：“我腿软了。”
那人敛眉下马，一把拉住他，抱上马，他能感受到对方的心跳。那人问：“你家在哪？”
他说了地方，那人“哦”了一声，意味深长的说：“原来是方家的公子啊。”
这一声，便是两人的开始。
那人便是九王爷。
他有些恍惚，茫然地走着，只觉得迎面似乎有一道疾风而来，随即一声怒斥：“看着路。”
方元然抬头，九王爷坐在马上，已经年过三十的人了，更加的有男人的味道。
雪在满满的飘着，落在脸上，化成了水。
他露齿一笑：“我腿软了。”
九王爷看着他，面无表情。
他没动，他也没动。
方元然有点想哭，但他觉得太丢脸了，胡乱的爬了起来。他继续往前走，冷风嗖嗖的刮，他忽然觉得，分别也没什么，至少不比冷风将骨头刮的都疼。
九王爷坐在马上，捏紧马栓，只觉得眼前白茫茫一片，终究是没忍住，翻身下马，将他拉住，把自己身上的披风，裹在了他的身上，一字一句的说道：“我是故意招惹你的。你有个姑母，昔日在后宫为妃，欺负我母亲，我愤怒之下，方才招惹你。现在我后悔了，也知道错了。你也知道错吧。”
说完之后，九王爷牵着马，头也不回的离开。
方元照摸了摸披风，难道他是特意来和自己说这些话的么？他解开披风，扔在地上，一步步地离开。
善意的谎言终究是谎言。
不是谁都能从谎言之中，察觉出来善意。
即便是善意，也伤害了人。如此，善意的谎言就成了笑话。
年关前后，一共有一个月左右的假期。
上到皇帝，下到大臣，皆是放松的时刻。
冬日偏寒，往常都会前往行宫避冷。行宫之中，处处皆是温泉，东娘此次出行，带着庆云等人。
柳至君便是不用说，其次还有方元照，巽玉因为有事情处理，未能跟随，倒是红袖跟着一并前来。几个王爷公主大多跟随，所以形成浩浩荡荡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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