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6章 龙枊翔（一）

小孩记得非常清楚，自己被接回来那一年，是一个大雪在不断飘着的冬季，大雪压枝低，外面的红梅娇艳，整个皇宫都散发着光辉，自己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地方。

        地面上铺着一层金砖，屋内极为的暖和，处处都是精致的，自己从未看见过的东西，原来那木头还能雕刻出来极其美丽的花。

        他不禁有些手足无措的站在那儿，站在那个女人面前。

        那个时候，太后的年纪还很年轻，保养的很好，即便是眉梢有一些皱纹，也透着岁月的味道，仔仔细细地打量一番之后，淡淡的说：“跟你父亲倒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这个女人伸出了手，让孩子将手放上去，但是他犹豫了，不禁退后一步：“我想回家。”

        他的记忆当中是没有父亲的，只有母亲的存在，还有一个弟弟，虽然日子很艰难，但是对于年幼的他来说，这就是全部。

        太后轻轻的笑了笑，眼睛微微一瞥：“陛下糊涂了，这里就是你的家。”

        孩子瞪大了眼睛，不知陛下是什么意思，只专注的盯着最后一句话：“这里怎么会是我的家？”

        太后只是笑了笑，微微有些不屑，不愧是那妓女的儿子，真是上不得台面，她又懒得再多费什么口舌，挥了挥手，让人将其带下去：“领着陛下下去休息吧，登基大典在三日之后，哀家会亲自扶持陛下登基了。”

        孩子还想说话，却被孔武有力的太监用抓着的方式给拖了下去，在这个宫里说话好使的是太后娘娘，小陛下是被刚接回来的，谁知道这个陛下能坐多久，谁知道他是不是先帝的儿子？

        这就是最开始，即便是金龙殿里再暖和，再多的精致玩意儿，也改变不了这个宫殿里面的死气沉沉。

        那些个宫女就漠然的立在那里，跟宫殿里的摆设没有什么区别，如果不是还会呼吸的话，那么就是一个木头桩子。

        他害怕极了，所有的人自己一个都不认识，这个地方安静无比，他需要吵闹，一把将桌子上的盘子全部都会到地上，然后尖叫着说：“我要找我娘，我要回家！”

        没有人理会他，只有宫女上前，将碎掉的盘子全部拿走，然后再放上一排崭新的。

        然后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对于一个孩子来说，这样的陌生地方无疑是恐怖的，没有人会去说话，没有人理会自己，自己就像是不存在的一样。

        手在不断的颤抖，眼泪已经涌现了出来，牙齿在打颤，孩子吓得直哆嗦，咬了咬下唇，突然冲了起来，就要往出跑。

        小太监反应得非常快，一把手就给拉住了，然后说：“陛下，太后娘娘说了，在登基大典之前，您只能在这里，之后会有人教导您的礼仪。”

        孩子自然是一个劲儿的挣扎，眼泪一个劲儿的往下掉，半哭半喊：“可是我不认识你们，我也不认识什么太后娘娘，我叫大郎，我不叫陛下！我想找我娘。”

        小太监用尽全力，将这个八岁大的孩子给抱住，一个劲儿的说：“陛下，皇后娘娘就是您的母亲。”

        大郎哽咽着喊：“她不是我娘，我不认识她，你们放我走，我要回家！”

        孩子那年年纪还小，不过八岁，来来回回重复的都是这一句话，因为真的很想回家，即便是那个家不暖和，也比这里好，这里的人自己一个都不认识。

        那群宫女围了上来，不断的哄着，拿出来一件又一件精致的摆设，的确是非常的漂亮，漂亮到自己根本就没见过。

        可是大郎不要，还是想要回家。

        “吵什么吵！”

        便是在这个时候，外边传来了一声声响，显得非常不悦，声音也很尖细，紧接着就进来了。

        是一个太监样子打扮的人，那双眼睛细流长，扫过之际，一脸寒光。

        宫女和小太监们都很畏惧这个人，齐声喊道：“常公公。”

        常公公就是抓着小孩子，送到金龙殿里的人，是太后身边最得力的亲信。

        孩子很怕这个人，一个哆嗦，躲在了小太监身后，然后还嘀咕道：“我想回家，你们放我回去。”

        常公公皮笑肉不笑地说道：“陛下可就别再跟老奴开玩笑了，您可是未来的天下之主，惦记那个小破地做什么？一辈子当个贩夫走卒？还是给个妓女当儿子？您应该高兴，也要知道感激，如果不是太后娘娘，你如今什么都不是！”

        大郎瞪大了眼睛，还是不能理解这番话。

        常公公绕过小太监，一把抓住了大郎，拽着人就拽到了宝座上面，然后阴冷的说：“这是你日后该呆的地方，而不是坐在地上耍赖皮，休要丢了皇家的脸面！”

        大郎被掐的生疼，眼泪一个劲儿的往下掉，张口就要哭，常公公手疾眼快，一把就捂住了对方的嘴，冷笑道：“陛下，您不能哭。”

        然后便有呜咽声传出来，却是一点儿的哭声都没有。

        如此大逆不道的举动，其他人都只能跪在地上当做看不见，没有办法，毕竟孩子年幼，没有个依靠，宫里面当家作主的还是太后。

        只有那个小太监，有些于心不忍，小声哀求：“常公公，奴才会看好陛下的，您还是休息吧。”

        常公公回眸，阴冷的扫了过去，放开了陛下，却是一脚照着那个小太监踢了过去：“这里有你说话的地儿吗？！”

        所有人都觉得小太监傻，常公公喜怒无常，谁敢去得罪？

        那个小太监后来想了想，觉得自己也挺傻的，不过也很庆幸自己当初那股傻劲儿，后来他成了大总管，也收了一个同样犯着傻劲儿的小徒弟，叫做小德子。

        不过如今是谁都不知道日后的事情，每个人都在瑟瑟发抖，包括大郎。

        对于这个地方的恐惧感，已经越发的加深，这个地方的人都非常的恐怖，也许还会杀了自己，眼泪一滴一滴的往下落。

        娘，弟弟。

        思念顺着眼泪，缓缓的滑落。

        就是在这个时候，外边传来一声轻笑：“没有小太监说话的地儿，难不成就有常公公放肆的地儿？！”

        众人循声看去，又很快低下了头，因为又不是一个一般人，连忙请安道：“给世子请安。”

        世子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眼眉像是用墨笔画出来的一般，黑的都能滴出墨来，很难想象人间怎么会有如此精致的人，鼻子像是一块琼瑶美玉雕刻而成，鼻梁极高，唇红齿白，虽然没有长开，眉宇间还有稚嫩的气息，但的确是如此的貌美，美的叫人无法去形容。那身上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长衫，只有边边角角的地方会绣着一些金线，来昭示着身份的尊贵，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的纹样，干净的就好似这个人一般。那身姿纤细，脚步稳健，嘴角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不知是微笑，还是嘲笑，让人深深地想要去探究。

        常公公在看到这个人的时候，明显出现了一丝忌惮之色，弯腰拱手：“给世子殿下请安。”

        世子没有理会，只是绕过他们，径直走下大郎，恭恭敬敬的拱了拱手：“臣给陛下请安。”

        半响都没有动静，大郎也不知是害怕，还是不明白，也不知该说什么。

        那世子抬起头来，俏皮的眨了眨眼睛：“陛下可以说，免礼平身。”

        大郎迟疑了一下，有学有样的说：“免礼平身。”

        这是第一次，说这样的话，以后也就渐渐习惯了。

        世子直起身子，温温柔柔的笑：“谢陛下恩典。”然后转过身去，那眸子冰冷：“我不过就是时常入宫，常公公可是在太后身边伺候的，怎么规矩还没有我好？”

        常公公显然非常忌惮这个人：“陛下刚刚回来，底下这群奴才奴大欺主，咱家不过就是教训一下，叫他们知道谁大谁小。”

        世子随手将碎发别在耳后，微笑着说：“常公公竟然想要教训别人，那么最好自己要知道个一二。神仙打架，小鬼遭殃这句话，本世子送给你，希望你牢记于心。”

        常公公只能弯腰记下，然后寻了个借口，转身离开。

        那世子也没多呆，只是冲着陛下笑了笑，便请退了。

        大郎点了点头，让人离开，然后微微垂下眼帘，小声地问：“他是谁？”

        跪在地上的小太监和宫女都站了起来，小太监凑过来说：“是王爷家的世子，和陛下是堂兄弟，先帝生前就已经准许他能随意在宫中走动。”

        宫女们交错了一下视线，却没说什么。

        直到一个偶然的机会，大郎才知道，原来先帝无子，只有自己这一个私生子流落在外，还不知道。所以当时想要过继弟弟的儿子做继承人，就是眼前这位世子。

        世子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做巽玉。

        巽，八卦之一，代表风。

        的确，就如同这个人一般，谁都攥不住，就像一阵风。

        大郎第一次对这宫里的人生起了好感，便是这位堂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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