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9章 龙枊翔（四）
龙枊翔其实一直都觉得小德子不是很上手，自从大总管老了之后，小德这边上来了，即便是磨练了这么久，那憨憨厚厚的人有时候也不足以体察别人的心意。
就比如说东娘正在他身边的时候，而龙枊翔正准备去摸个小手，对方就闯了进来，然后问陛下，要不要喝茶。
他一脸愤怒地将人赶走，坐在那里烦了半天。
东娘瞧着对方的样子，抿嘴笑了笑：“小德子好，就好在憨厚老实，否则也不会被大总管喜欢，收为徒弟。”
他翻了个白眼：“大总管之所以收对方为徒弟，是因为他当初叫做小得子，名字差不多，可偏偏论起贴心来，差远了。”
东娘只是摇头失笑，不去管，这个人总会发发牢骚，无论是什么样的事，都是要说一说的，事情憋在心里迟早会发酵成一种毒瘤，说出来也许是好事，虽然只是一件小事。
不过没想到对方坐在那儿抱怨来抱怨去，最后竟然自己想通了，揉了揉脸，龙枊翔说：“不过这股傻劲，有时候跟他师傅也挺像的，比如说这年纪小的时候，他师傅就是在别人都不敢维护我的时候，帮我求情了。”
东娘一听这话，还有点儿感兴趣，将手中的奏折放下，凑了过去，非常好奇地问：“你还挨罚过？”
龙枊翔一把将人搂在怀里，眼神当中闪过回忆的光芒，似乎是在追忆自己并不愉快的童年，轻声细语的说：“我小时候其实挺笨的，学业也跟不上，写字也不漂亮，太后又不是我亲娘，换句话说我亲娘对我也不好，太后那个后妈更是屡屡找我麻烦，好像就是为了打压我。所以我小时候的麻烦其实挺多的，当时太后身边有一个常公公，跟他主子是一个鼻孔出气儿了，没少找我麻烦。”
东娘看着对方皱起来的眉头，伸手去揉了揉，然后柔声细语：“我从未见过这个人，那对方应该是已经被你处置了吧。”
他用力的点了点头，神色非常的幽然，像是有些紧张，或者是有些什么？总而言之，想起那段记忆的时候并不愉快，也并不排斥，下意识地搂紧了怀里的人，然后声音压低：“是巽玉要处置了对方，他跟我说，你是皇帝，不应该用自己去威胁别人，然后就找了几个小太监，直接把常公公压在了荷花缸里。”
就是如今御书房里摆着的那一个，那是一口大缸，莲花被移了进来，开的正好，阳光洒在上面，还能看见水珠在来回滚动，如此的美好。
在那个时候，却是差点儿把常公公淹死。
回想当初，巽玉在和龙枊翔说完那番话之后，常公公就进来了，这个人不敢在巽玉面前阴阳怪气，很是规矩。
所以巽玉什么借口都没有找，直接就吩咐人，把常公公按在了水缸里面，然后微笑着说：“在这个人不按着陛下心思行事的时候，就应该直接弄死，哪里需要用伤害自己的方式来威胁他，他是个什么东西？！”
龙枊翔在回忆的时候，一边比划着一边说着，将那个时候巽玉的意气风发，全都描绘了出来，哪怕是时过那么久，也记得当时对方逆光而站，身上全都是光辉，只是白皙的脸庞微微显得有些阴暗，却像是一个光明的天使。
东娘躺在自家男人的怀里，静静的想，的确是巽玉的做法，然后问道：“既然常公公是太后的人，他当时将人弄死了，没有惹来什么麻烦？”
龙枊翔沉默了一下，那双眼睛仿佛穿越了万里时空，直接回到了自己幼年之际，当时发生的事情全都展现在了自己的眼前。
“他没有什么麻烦，因为当时我制止了。”
东娘听着这么说，微微有些诧异，扬起头来，毕竟眼前的这个人也算是睚眦必报，怎么会容忍一个欺负自己的人活着？
然后就听他轻轻地说：“巽玉将人弄死，是私刑。可我是皇帝，是陛下，我想要谁死，不应该死的正大光明吗？”
时间流转，又回到了那个时候，尚且还是孩子的小皇帝就坐在床上，腿搭拢着，一晃一晃，然后用最清脆的童音，说出了这番话。
当时的幔帐没有掀开，那金龙幔帐就在那里笼罩着人，让人的身影显得有些盈盈灼灼，那上面的金龙因为晃荡，就像是要飞起来一样。
也的确有一条金龙即将起飞，这是任何人都无法阻止绽放，就像是那些顺应着时间开启的花朵，永远会在最恰当好处的时间，展现出来美丽多姿。
巽玉在听到这番话的时候，微微一怔，随即便笑了起来：“陛下说的是。”
那笑容要多意味深长，就有多意味深长，和以往的温柔有些差别，不知为什么，龙枊翔觉得即便是这种微笑，也比那种假笑好很多。
可偏偏对方就是喜欢将假笑挂在嘴边，似乎永远都不会生腻，所以他也就越来越讨厌。
那一日的龙枊翔让小太监揪着常公公，直接拽到了慈宁宫中，这个地方处处都是暗淡，因为先帝去世，太后就是哀伤之人，又怎么能有喜悦点缀。
进去之后没有行礼，也没有做什么，只是看着太后，一字一句地说：“朕不喜欢他，朕要他死。”
太后没有震怒，也没有不高兴，只是靠在榻上，饶有兴致的瞧着他：“可这是哀家的人。”
龙枊翔抬起头来，那双眼中闪烁着光芒，同音仍旧稚嫩，却铿锵有力：“整个天下都是朕的，何况是这天下中的人。”
没有人教这个孩子说这句话，只是想到了，所以就说出来了。
这整个天下，都是皇帝的，而他就是皇帝，既然身为皇帝，怎么会连一个小小的公公，都处置不了呢？
太后最后是笑着吩咐人将常公公拖下去处置了，当时就笑得很开心，因为这个模样，真的很像他的父皇。
笑着笑着，又很不悦，因为实在是太像了。
其实，太后从来都不喜欢这个孩子，因为这不是自己的孩子。但是，有时候她又有些喜欢这个孩子。一切的一切，都仅仅是因为先帝，那个让自己爱了一辈子又恨了一辈子的男人，因为对方的离开让自己索然无味，不过当看见这个孩子之后，似乎有点儿有趣了。
这一辈子，太后都从未想过要谋朝篡位，最多就是想要让自己的位置再稳固一下，可是没有人相信，所有人都认为，太后就是又一个妄想称帝的武媚娘。
谁又在乎呢？
至少太后本人根本就不在乎这些事情，终究被掩埋在历史的尘埃当中，然后再也不见踪迹。
没有人知道真相，没有人在乎真相，就是如此。
东娘在听着龙枊翔将故事讲完之后，有些惆怅，将人紧紧的搂在怀里，柔声细语的安慰：“所经历再多的波折，也终究会过去，然后沉浸在幸福当中，一直到永远。”
他很高兴，很高兴自己如今所拥有的，如果如今的幸福就是用过去的痛苦来或许的话，那么也未尝不可：“东娘……”
本来还想趁着气氛正好，说两句情话，可是没想到自己怀中的人，竟是在不知不觉当中睡了过去，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这个人最近真的好嗜睡。
太医检查好几遍身体，也都没什么毛病，难道是因为太过于的疲倦，果然朝政上的事情，还是需要自己多分担一下，省的这个人时不时的就昏睡。
直接将东娘打横抱起，放在龙床之上，龙枊翔伸了个懒腰，觉得自己也需要养精蓄锐，因为马上就要外出浩荡巡游，一定要养好身体，出去后才不至于生病，然后影响行程。
本来大家谁也没当回事儿，以为对方只是累了而已，甚至在离开的时候还嘱咐了两句，如果身子不适，那些朝政上的事情也不用处理，交给太子，毕竟孩子是需要历练的。他甚至美滋滋的想好了，自己出去之后，要带什么小礼物回来。
这可是做足了功课。
可是从来都没想过，自己快马加鞭回来之后，看见的居然是昏迷不醒的人。
幔帐被放下，只能隐隐约约看见里面的人影，龙枊翔没忍住，眼泪似乎不由自主的在眼眶里酝酿着。因为有些不忍过去，他甚至还轻轻地唤了一声：东娘。
因为期盼着对方被自己叫醒，然后直接扑向自己，也省得让自己白担心一场。
可是那个人就睡着了，和平常并没有什么区别，如果非要说的话，就是瘦的有些厉害了。
他抚摸着对方的脸颊，有些难过，有些不知所措，明明自己已经准备好了礼物，怎么连看都不看呢？
老天爷是不是就喜欢给人突如其来的打击？突然一个雷劈下来，让人觉得只有惊，没有喜。
龙枊翔也不知道东娘睡了多久，就如同不知道自己坐在那儿多久，身边不断有声音传过来，景云庆云甚至是小金玉，但是此时此刻什么都不想听，就只想静静的坐在这。
不曾白发，不曾走过万水千山，如果就这样突如其来的离开，会不会非常的惋惜？
肯定是呀，所以别走，别离开他。
他就坐在那，痴痴的想着。
这世间究竟有什么样的办法？能够让一个昏迷不醒的人睁开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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