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不知死活
他很少叫南轻“师父”，但凡每次开口必是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云岫对南轻解释道：“我并未走火入魔，只是在沐浴而已。”
“沐浴是什么？”南轻眨巴眨巴眼，神色困惑道：“我只知道凡人要吃喝拉撒睡、生老病死，沐浴又是什么？”
云岫知道用常人的思维逻辑是无法与自家师父沟通的，便举了个深入浅出的例子道：“就和那些桌椅板凳落了灰，要用水擦擦洗洗一样。”
南轻蹙着眉头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她对凡人的了解确实太匮乏。毕竟她修仙道已久，有什么东西脏了施个法净化一下就好，躯体也是一样，根本用不着水洗。看来养凡人要比养仙草麻烦得多，为了让阿岫在她手中养得久一些，是得找人好好学习一下了。
云岫趁南轻思索的功夫迅速起身将外裳披上。穿戴整齐后他转身对仍在低头思索的南轻道：“师父方才是有事寻我？”
“嗯，为师给你带了可帮你调理经脉的草药。”南轻回过神，赶紧把袖中的东西拿出来。
然而那些草药浸了水，早已糊成一团。
“额，下次一定、下次一定。”南轻朝云岫尴尬的笑了笑，赶紧溜走。
云岫点头，目送南轻离开。
直到已经看不见南轻的身影，云岫却仍垂眸长思，站在原地未动。
……
“阿岫。”
“阿岫？”
“阿岫！”
不知为何这些日子他一闭眼，脑中就能回想起各种南轻唤他的声音和唤他时的样子。语速轻快的、语调平静的、困惑的、担忧的、故意使坏的、拉长语气嗔怒责问的等等，各种各样充斥着他。
即使他很清楚的知道在师父的眼里，他只不过是和她养的那些花花草草一样的存在。
他刻意练功不想再去想，可越是想压制就扎得越深。
南轻握住他的手教他用“手里剑”时的情景，温热的触感久久不散。还有她手忙脚乱为他做饭时的样子、撑着一株荷叶在烟雨中转身冲他笑时的画面、尤其是她说那句“至少我南轻的永远，与我的性命一样长。”时认真而坦诚的神情……
这一声声、一帧帧，仿佛有种牵引他的术法，让他有种陌生却又似曾相识的感觉。
有什么无法抑制的东西从他空洞的心口破土而出，越长越大、越茂密，直至遮天蔽日。
他不明白那是什么，也不想明白。
即使面上装得再乖顺，他也很清楚蛰伏在他心里的那头怪物从未有一刻消失过。若是师父终有一日认清他的真面目，定然会后悔当初的承诺吧？
哼。反正一开始是她偏要横插他的人生，赐他名、予他姓。既然承诺了就算他身处阿鼻地狱永世不得翻身也永远不会放弃他，那就算她倒霉，这辈子，他化为厉鬼也不会放过她。
云岫望向门外沉沉的无边夜幕，裂开嘴一笑。
这日子似乎又有点意思了。
世人对他皆离弃，可如今，他倒偏是要与这天道斗上一斗。
“揉面团最重要的就是将水的用量把控好。”向辰挽起袖子一边打着面团示范给南轻看，一边细致讲解道：“做饺子皮还有个秘诀，便是加入适量的盐或者蛋清。一来能使饺子皮吃着软，而且可以更加的劲道、有口感。”
南轻紧盯着向辰手中的面团，严肃专注的点了点头。
凡间的吃食原来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门道，果然她该早点把向辰请来给她当老师的，否则也不至于炸了大殿还赔了隔壁景荇好多灵石。
向辰看着南轻一张小脸煞有介事、如临大敌的模样，忍不住唇角微勾。
而当南轻抬头看向他时，他立刻恢复了原来淡然的神色，继续道：“你看，将面团打到表面光滑、不粘手不粘盆就可以拿出来做饺子皮了。如果一下做太多了，也可以存起来煮面条吃。你来试试看。”
南轻小心翼翼接过向辰手中的面团。然而她将面团扔进盆中还没揉几下，结果没控制好力道一面盆的面粉直接顺势飞出来溅了她一脸。
她又做错了吗？南轻顶着张大白脸，扭头看向一旁站着的向辰。
虽然南轻眼下的确十分狼狈，向辰却并未笑话她，指点她再鼓励道：“方法是对的，但南轻仙姝第一次做难免不得要领，多试试就会了。”
南轻继续低头欢快地打着面团。不过她一边手不停歇，一边好奇问了句：“别人都叫我三师姑，为什么独你一直叫我南轻仙姝？”
向辰本在弯腰打水给南轻，闻言动作一顿。
他暗自摇头苦笑，片刻后才起身道：“您清冷秀雅、气质卓绝。叫师姑总觉得会把您叫老了。”
南轻歪着脑袋道：“老不好吗？”越老资历越深，不是越可以横着走么。
向辰轻笑。
“全天下估计也就你觉得我是个正常人……”然而南轻刚一转头，向辰已站在她身侧，用沾湿了的丝帕轻柔地擦净她鬓发间的面粉。
南轻下意识退后一步避开他的手指道：“没事，等弄完施个法净化一下就好。”
向辰也不尴尬，笑着对她温言道：“生活的意义便在于自己动手体会，若何事都能施法瞬间解决那多没意思。”
这向辰师侄虽然年纪不大，但讲的话好像是有那么些道理，难怪她一直觉得这日子过得好像没啥好玩。
南轻便配合站在原地不动任由他擦。
她看着向辰认真的模样，开口道：“难得摩城这老狐狸有你这么个乖巧懂事、又长得好看的徒弟。以后你师父或是尧光其他什么人敢欺负你，你就直接和我讲，我来给你撑腰做主。不管别人讲不讲道理，反正我是不讲道理的。”
“好。”向辰莞尔一笑，眸中尽是南轻望着他的模样。
柔和的夕阳透过窗牗倾洒进青岚殿中，南轻细长的羽睫也像是被洒了层金粉。
向辰指尖拂过南轻额前的细发，心忽然就放空了。
他希望时间能尽量流的慢一些。一切都是暖融融、金灿灿的。
云岫刚练完功回来，见到的就是殿内二人这般如画一样的亲昵情景。
南轻背对着云岫站着，而云岫立于殿外的柱子后头也没有出声，手指微缩成拳，冰冷阴鸷的眸子直直盯向里头的向辰。
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是谁？
向辰陡然感觉周身温度不知为何好像一下低几分，侧眼望去便见一个少年站在角落里阴森森的看向他，目光比还烈云千年不化的雪峰还冷。
感受到云岫满满的敌意，但向辰身为师兄就算看在南轻的面子上也不会与这小子一般见识。
他无视云岫的杀气对南轻笑着道：“面团已经揉好，您按照菜谱中的提示切片就行。另外剁好的肉馅我也已放在左边柜子中，若有不懂尽可以再叫我来。眼下师父还有些杂事要我处理，向辰先行告退。”
“等一下。”
南轻叫住他：“也不能让你白白教我。你修习的紫雷术法过于刚猛，我拔些可为你辅助的灵草带回去，记得回去晒干后磨成粉服用。”她不喜欢欠人情。
青岚的仙丹灵草天下人皆是趋之若鹜，可惜南轻峰主性格孤僻，从不允许外人上青岚。
向辰不卑不亢，行礼道：“那向辰便却之不恭了。”
南轻带向辰来到百草园，提着篮子为他摘采灵草。
他们一路走，向辰看着漫山遍野的珍奇灵草和花朵，深深感叹，便问道：“南轻仙姝为何一直都将自己困在青岚峰中，以您洒脱超逸的性格应该喜欢逍遥天下才是？世人对您误解颇多，若您能出山和师父一起降妖除魔、济世救民，定能让天下人重新了解您。”
其实师兄弟们私底下也会经常议论南轻的长短，向辰每次听到都会板着脸狠狠训斥他们。因为向辰知道真正的南轻根本不是世人口中那个自私狭隘的样子，他每次听到这些流言蜚语心里都会很不舒服，他不想南轻这样仙若神祇般的人遭受非议。
南轻动作一顿。
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有人敢开口问她。
南轻忽然起身对向辰莫名其妙来了句：“你知道桓誉是怎么死的吗？”
尧光最初的掌门传人施霖仙君桓誉？
向辰点头道：“虽然那时我尚未入门，但也曾听师父说起过。施霖仙君是被冥渊魔尊亲手杀害、魂飞魄散的。”
南轻笑了起来，笑了许久都未曾停下。向辰剑眉微蹙不懂南轻为何发笑。
“喏，这就是我不喜欢世人的原因。”南轻如是道。
向辰不解，难道施霖仙君的死另有隐情？
“他们想让我出山，逼我做第二个桓誉。”南轻冷笑道：“做梦。我可不是师兄，谁有本事就杀上青岚来！”
话音一落，寒风陡然乍起，园中顿觉一片肃杀之气。
可这样困在青岚也终归不是解决矛盾的办法。向辰颇为担忧道：“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您有三清上神赐予的水灵珠，就算隐居到深山老林去，世人的目光也始终会一直盯着您不放。”
南轻无所谓道：“你也来过青岚好多次了，哪里有看到过什么水灵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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