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初夏天气阴晴不定，一连下了两场暴雨，气温只升不降，出趟门身上湿漉漉的，黏腻不舒服，宋可绵大抵和班上的学生一样，早上犯困，中午没胃口，熬到下午睁不开眼，趴在办公桌懒得起来。
她不缺觉，反之这两天少了些心事，睡得格外香甜。
这副消极的状态赖阴天，或赖何梢情，宋可绵注视窗外乌云密布，唇瓣抿成一条平直的线。
何梢情是她其余的心事。
她一直认为自己是个普通不过的女人，曾遇到挫折一蹶不振，放弃从小到大的梦想，随后进入社会，麻木的失去人生目标，到了年纪必须就业，为了赚钱养家给一个系的大学生当爹当妈，她要忍受同事八卦感情生活，耐心和校领导打交道，某些家长不是省油的灯，真把她当孩子的免费保姆。
她生活在加满水的杯子里，偶尔有人从杯口加入几滴苦辣酸甜，来不及咽下多余的滋味便归于平淡。
这就是她即将27岁看似普通的生活，没有兴趣爱好，没有精力放纵，枯燥，单调，说是围绕学生，实际围绕某件事想不想做，做了要求善始善终，问心无愧，不做则爱谁谁，开始摆烂。
可细想，她在普通与不普通中间横跳，她喜欢女人，最好的闺蜜是梨园老板的女儿，下班带的学生是合适炒面老板的表妹，稀里糊涂签下合约成为何梢情的金丝雀，这叫普通吗？
但她又以普通女人的身份被何梢情撩动心弦，满脑子装着何梢情的脸，睡觉前回忆何梢情说过的话。
何梢情正缓慢推翻杯子里的水，她这条小鱼扑腾身体奋力挣扎，惶恐脱离熟悉的保护壳，抵不住外面花花世界的诱惑。
太多事和人结成网拦住她，何梢情有资本玩弄感情，动心是陷阱，会受伤。
那最近的相处怎么回事？究竟哪一面是何梢情？宋可绵把脸埋进胳膊里。
想不通，分不清，干脆不想了。
徒添烦恼。
郁初回来，佟寺“贴心”的放何梢情休假。
她坐在家里书房，看窗外下雨，提议和鹿阑一次接宋老师下班。鹿阑心里给自家老板疯狂点赞，这几天何总不怎么需要她，派她出去玩，回家休息，总之别晃来晃去当电灯泡，看来两个人进展不错。
到达z大，鹿阑把车熄火，关心何梢情道：“何总，你和小栖吵架了？”
两天小吵三天大吵，不消停。
小魔头呢，吃透何总性格，喜欢冷战，躲起来不见何总。何总连把话说开的机会都没有，她是道歉妥协的一方，要么就等小魔头消气，互相给对方台阶下，再继续循环两小三大的吵架频率，日常斗嘴更不用说，魔头嘴里吐不出句好话。
多亏有宋老师这味调和剂，隔一天来一次，碰上小魔头不尊重何总，必然站出来教育一番，小魔头听她的，不敢使坏，故意让何总难堪。
鹿阑单方面知足，进步不分大小嘛，可若宋老师不在，无人平息挑起的战火，像今天家里气氛冰窖似的，八成又吵架了。
“我说了她几句。”何梢情叹气，右手撑住胀痛的额头。
好不容易在状态，说出“你不能喜欢宋老师”这句话，小栖反问了一句“凭什么？”她顿时哑口无言。
凭什么不能喜欢宋老师？凭我签了你老师，对你老师有好感吗？何梢情说不出口。
她的家庭关系呈三角形，其中两个角过于尖锐，一个平角损坏了三角的完整。她正是那块平角，碍于长年累月习惯的纵容，气不过两分钟，举旗投降。
再者，她答应宋老师，不能向小栖坦白合约关系的存在。
“我说她是学生，在校要和老师保持距离，太亲近会害了宋老师。”她的教育不疼不痒，小栖听完挠挠耳朵，敷衍一句“哦”。
谈话结束，开车回家。
到家小栖反过来警告她一身脏水，别打宋老师的主意。
脏水？何梢情有苦难言，去年她和不同的三个女人爆出感情纠葛，今年小栖更气她和郁初的事。
一桩桩一件件，牵扯家里小栖尊重的人，何梢情选择闭嘴。
于是，吵架了，不例外冷战了。
鹿阑对何总的家事，评价三个字——没办法。
纸老虎是纸，不是老虎，何梢情空有一副能撕人的外表，去厨房撕一撕蔬菜还差不多，哪是正值青春期叛逆少女的对手。
“何总，你们一直这样吗？”吵吵闹闹。
何梢情神色一淡，“是。”
呼出冗长的气息，她指腹向疼痛的太阳穴施力，低声自责道：“鹿阑，我欠小栖的，这辈子还不完。”
“我没用，只能帮她争取这座普通的大学，她在大学交到好朋友，遇见一位认真负责的老师，我不舍得剥夺她的快乐。”
宋老师是照进小栖生命里的一束光，连带温暖了她，何梢情眼尾上扬，柔柔的笑，她和宋老师相处，全身毛孔都在舒展，感到愉悦，轻松。
鹿阑背对何梢情，不晓得自家老板一脸春色，通过声音断定何总很开心。
去年公司不太平，基本没有看见放松的何梢情，她跟在何梢情身边，两个人相似的紧绷，每天上班复习着虚伪，忍耐，不断适应佟寺明里暗里的打压，何梢情越来越像杂志封面冰冷的女人。
这不是鹿阑所熟知的她。
“何总，你要自信知道吗！？”鹿阑鼓励，心酸又心疼道：“你很优秀！别再牺牲自己成全家里人。”
不负如来不负卿，太难，何梢情身心俱疲，脑海里跳出以前的许多事，片刻眼里泛着深沉的无力道：“鹿阑，照顾小栖是我的责任。”
“我不会因为她放弃宋老师，也希望得到她发自内心的接受。”
“慢慢来吧。”
小雨淅淅沥沥的下，商务车挥动雨刷，赶走成群结队的雨点，鹿阑手机闹钟响了，她结束沉重的话题，指向前挡玻璃，“何总，宋老师下班了。”
你~的~快~乐~来~咯！
女人白净，喜欢穿素色，扎高马尾，走路步伐轻盈，体态昂首挺胸，很好认。
“宋老师没带伞诶？”鹿阑兴奋。
何梢情跟着激动，头也不疼了，整理仪容仪表，紧张却含笑道：“车上有伞吗？我去送。”
伞鹿助寻了一圈，努力扯出微笑，尴尬道：“没有。”
她忙举双手赔罪，“以后车里常备，备两把！”
何总有把伞，不便宜，鹿阑这几天开她车出去玩，怕弄丢，便随手搁在车库忘了拿。
“现在怎么办？”何总发愁，看宋老师淋雨吗？她做不到！
鹿阑打小喜欢偶像剧，按照偶像剧的发展，伞不是万能的！她头顶隐形的灯泡“叮”了一声。
“何总，你外套贵吗？”
对哦，还有外套！何梢情点亮黯淡的眼神，脱下名贵的西装外套搭在胳膊上，信心满满道：“我下车了。”
“等等！”鹿阑叫住，找出一顶棒球帽扔给何梢情，“何总，你低调点。”
站在风口浪尖，别给自己惹麻烦。
宋老师下班，认出商务车，心想鹿阑够准时，风雨无阻来接她。
这小雨夹杂大风往脸上扑，她眯眼对准商务车的方向，身体前倾，顶着风一步停一下艰难前行。
天气不好，学生们懒得出来，不然看见她摇摇晃晃的样子，又要嘲笑她瘦她小，容易被风刮倒。
宋可绵心里抱怨鬼天气，眼看商务车下来一个人戴着帽子正往这边跑。
那个人穿着和身高
！！她站下，当头一棒，眼冒金星。
何梢情怎么来了？雨中女人身材高挑，走近方可看清白色马甲和里面的浅蓝衬衣，她胳膊搭着西装外套，脚步坚定不移朝着自己所在的方向，她走路快，帽子在风里挣扎，几步路的功夫刮飞了。
这人没了帽子，一头长发被大风吹乱，皱着锋利的眉，抿紧嘴唇，表情似在嫌弃扑面的雨水，俨然不顾在外冷肃正经的形象，宋可绵取笑何梢情狼狈的同时，心里一盆火烧着碳，燃得旺盛，暖遍全身。
何梢情庆幸没有化妆出门，她跑到宋老师面前，抹了一把脸，“怎么不带伞？”
责备的语气过于温和，宋可绵听来想笑，抬头看她，触上一对深邃的目光，轻扬小梨涡，软声打趣道：“何总好兴致呀，陪我淋雨？”
“不怕被人看见？”
车上鹿阑加快雨刷速度，紧盯雨里二人，暗戳戳心想，偶像剧发展到这里，男主带着外套跑过去，两个人躲在一件宽大的校服，哦不是，西装外套下！肩膀挨着肩膀，嬉笑跑向最近的车站，甜蜜就此升温。
鹿阑痴笑几分钟，疑惑何总怎么自己跑回来了？说好一起躲在外套下呢？她使劲揉眼睛，确定没有看错。
宋老师算明白什么叫活久见了。
有人给她打过伞，递过伞，陪她淋雨，唯独没有人傻兮兮跑过来，往她头上扔了件西装外套再往回跑。
何梢情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帅？宋可绵窝火，西装外套扔过来的一瞬间，重死了！本来她淋着雨，吹着冷风就站不住，何梢情倒好，扔完跑了，她竟有一丢诡异的期待和紧张，何梢情学偶像剧里的主人公，帮她挡雨。
宋可绵扯下西装外套追赶何梢情的背影，她忍无可忍，眼有怨气，伸手揪住这人湿凉的白色马甲。
“陶栖表姐！”
何梢情闻声回头，停住脚步，几缕发丝贴在精致的脸上，嘴唇泛白道：“宋老师？”
“我带伞了哦。”宋可绵甜美假笑。
她不傻！连下两天雨，出门上班当然要带伞，再说办公室有好几把备用的伞，她也没有想不开的事，不至于冒着感冒的风险淋雨。
她不打伞是伞坏了，懒得上楼拿，出校门前还遇见系里学生硬要往她怀里塞伞，她拒绝，担心学生感冒，知道鹿阑来接，没几步上车，谁知风这么大？显得她弱小可怜无助的淋雨。
本次美女救美行动宣布失败，何总郁闷，委屈的嗫嚅道：“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傻？”
“是有点。”宋老师憋笑，继续拽何梢情衣服，不放她走，明显有话要说。
傻归傻…
女人眼里化开一片温暖的笑意，“谢谢你。”她啊，就一普通人，何德何能享受这位大人物的保护？
何梢情看宋老师嘴唇因淋雨发白，她从她怀里取走西装外套，重新温柔的盖在宋老师头顶，呼啸的风声淹没了她轻轻的“不客气。”
外套尚有一分余温，宋可绵躲在下面，嗅着熟悉的香气，并不排斥何梢情带来的安全感。
那个扰乱生活的人近在咫尺，两个世界因为何梢情主动放下身段垒了一座桥梁，而她站在桥摇摇晃晃的另一端，进退两难。
她真想继续讨厌她啊，宋可绵思绪万千，心里涌上膨胀的酸涩，喃喃道：“何梢情”
多情的名字，多情的皮囊，是不是给到每一位女人相似的关怀？
附近公交车到站，下来一批撑伞的路人，何梢情浑然不知，开心宋老师喊她名字，挑眉傻笑道：“我在。”
“麻烦你挡住脸。”宋可绵再次拽下西装外套，扔到她碍眼的，笑意盈盈的脸上。
被人认出来，会连累公司吧？宋老师别扭自己的关心，赶紧想了一个合适的理由。
“我可不想陪你上花边新闻的头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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