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生死簿
第四日傍晚。
由于仍然没能够化解师父给的姻缘符，除了长安城和宁公子那边时不时传来的任务，聂隐娘身上又多了一个负担，即陪着白十七引渡魂魄。
不久前刚将几只游魂送回冥界，聂隐娘忽觉腹中空辘辘的，准备去到市里买些东西垫垫肚子。而白十七却站在一户人家的墙头上，饶有兴趣地观看院子里面孩童们玩蹴鞠，迟迟不愿离开。
聂隐娘也不喊他，只管自己走路。
太阳渐渐落下山去，只微微露出一角。暖色的余光，浸染了天边的云霞，一层一层，从金黄到橙黄到血红，色彩变幻莫测。
隐娘路过一处房子比较低矮的的坊里。街道不算宽敞，几乎容不下两辆马车并驾齐驱。夕阳的光辉洒在灰白的墙面和青瓦屋檐上，放眼放去，一片昏黄。
忽然，聂隐娘放慢脚步，最终停了下来。
她没法不注意到。
一股强大的阴气正向她袭来，遮天蔽日，里面夹杂着毫不遮掩的敌意，如地窖般冰凉。
聂隐娘缓缓抬起双目，她很清楚自己将要遇到什么，因为这种气息，和白十七身上的极其类似。
视野之内，一道白光在前方的屋顶上摇曳。
不，那并不是光，而是一席白色长袍，虽无风，但却在空中如游鱼般灵动。
随着衣袂飘动的还有那长如瀑布的银发。衣服主人的脸隐在一副金色的面具下，看不出其相貌及表情。
这一定是白无常，聂隐娘心想，只不过不是白十七，而是另一位。那么，他在此到底想干什么呢？或许是来找他的同伴吧。
“你要找同僚的话，他在后头。”聂隐娘眉头微蹙，心想一个无常就够受的了，这回竟又来了一个。
那白无常并未说明所为何事，只是微微低头，面朝向她。他站在房顶，坤然不动，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之感。
阳光洒在他金色的面具上，显得愈加神秘。
聂隐娘见他半晌不回话，便抬起脚步向前走去，走了三两步后发现仍在原处，便知道自己已经被幻术所困。
“你自己应该知道，我们为何会来找你。”
一个幽幽的女声响起，聂隐娘抬头一看，只见前方的小巷内飘飘摇摇走出一女子，身姿美丽婀娜，挽着优雅的螺髻。
她面上戴着银色面具，身披着紫红色披帛，里面穿着水一般的黑色襦裙，而裙衫上则绣着精美的蝴蝶和花草，呼之欲出。
聂隐娘盯着那女人看了片刻，肯定她便是黑无常。
“找我？我确实不知二位来此有何贵干，还请详细告知。”隐娘不紧不慢地反问道。
“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那女人似乎被聂隐娘无谓的态度触怒了，声音有些强硬，但还是保持着冷傲的姿态，将一只手优雅地缓缓抬起。聂隐娘这才看见她的手里掂着一把暗紫色的绢扇，刚才一直隐在长袖下面。
“慢着，骨蝶。”一个沉稳的声音从上空传来。
发声的是那个有着一头银色长发的白无常，他的声音因为戴着面具，显得更加浑厚而有冲击力：“了解清楚情况前，先别急着动手。”
“呵呵，还用问么？肯定是她利用了十七，自己做的。”那女人的语气充满了轻蔑且不容辩驳。
即使隔着面具，聂隐娘都能感觉到她恶狠狠地盯着自己的样子。
“等等，你说我利用了白十七，利用他做什么？”聂隐娘终于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但仍是一头雾水。
“说，你是不是偷走了他的生死簿，随意更改？”
“我可没那闲工夫。”对于自己平白无故地被污蔑，聂隐娘感到有些恼怒。
“偷东西还不承认，你知不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过错？”
聂隐娘见她死搅蛮缠，便提高了声调：“不要血口喷人，你们这些鬼使都这么不讲道理么？”
“你，竟敢侮辱……不知天高地厚的术士！”那女人说着，提手一扇。顿时，一片紫黑色烟雾从扇面四散开来。
突然间，三只巨大的夺魂蝶穿破浓浓邪雾，向隐娘袭来。
那蝴蝶如脸盆般大小，有着深紫色羽翅和鲜艳的文彩，而骨架确是灰白的，银光闪闪的六足像钩子一样锋利。
聂隐娘早已做好防备，她举起手中的守护符，可结界还未展开，身后已嗖嗖飞来三支利箭，将夺魂蝶全部击落。
一个熟悉的身影走到她身边，声音很轻，却也很可靠：“喂，你还好吧。”
聂隐娘望了一眼自己并肩站着的白十七，道：“还好。”
“十七，你干嘛帮她？”黑骨蝶娇嗔的声音似乎带有几分醋意。
“你想把她的生魂拽出，这样对待活人可是犯了禁忌的。”白十七一边说，一边抬头看向前方屋顶的长发无常：“喂，清笛，你怎么一不阻拦她一下？”
屋顶的白无常并无言语，只是站在高处，手中握着金箍碧玉笛，冷冷地俯视着地上的三位。
聂隐娘见这对无常似乎对自己抱有敌意，但又不解释原由，便不耐烦地问：“看你们这架势，像是我做了什么得罪你们的事，可我不明白原因，为何不解释给我呢？”
黑衣女人道：“昨日，我们的生死簿中出现了本不该出现的名字，之后去找判官核对，发现只有白十七的生死簿中有过更改，这必是联动所致。十七他不可能擅自乱改生死簿，那能做这事的便只有你了。”
“我并没碰过什么簿子，只是出手救了人罢了。”
“你以为你是救人，却不知你已经导致那些本不该遭死劫的人死去，而且是在我的管辖域内。是你让那些本不该出现在我的死亡名单上的人的名字出现了。”清笛从高处飘然落下，来到他的搭档——骨蝶的身旁。
“我导致别人死去？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聂隐娘将脸转向一旁的白十七，满肚子疑惑。
“你跟她讲这没有用，都怪我自己疏忽。”白十七并没回应聂隐娘，而是向前一步，用身子挡在她与两个无常之间。
黑衣女子已经冷静下来。她将伞收起，又把披在身上的紫袍整了整，问道：“你还没告诉我，十七，你和这丫头是怎么回事，到底怎么扯到一起的？”
“这个说来话长，反正，和你们无关就对了。”白十七昂了昂头，语气决绝。
“哼，既出了这等差错，我们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究竟是怎么回事！”隐娘向前一步发问。
“那两位无常的辖域里发生了本不该发生的命案，一伙盗贼下山抢劫，将村里的反抗者全都杀了。想那领头之人你应该并不陌生。”
“而他们是本不该死的。是你突破了规则，利用从我这得到的消息，间接地改变了他人的命运线。”白十七又补了一句。
聂隐娘细细一想，估摸着应是精精儿归山后重振响马贼团，转而袭击另一处村庄，而且忌恨于上次的失利，放任手下胡作非为，加倍报复。
“你既然已知这事，为何不早点告诉我？”
“告诉你有用么，事已至此……”
“白十七，我不管你们之间如何，但倘若再有此等事件发生，我必将直接上报给阎王，也休怪在下不顾你我同僚之情。”白清笛说毕，转向一旁的伙伴，“走吧，骨蝶。”
“十七，你好自为之。”黑无常留下这句话后，便化作一团黑烟，跟着白无常一同消失在聂隐娘的眼前。
“我当时就应取了那家伙的首级。”聂隐娘咬牙，恨恨地说。
“算了吧，我知道你武功了得，但在这世道上，光凭你这点能力是救不了所有人的。”白十七摇了摇头，道：“早就警告过你，若当时你不出手便不会有这事，可你会坐视不管吗？”
隐娘抿唇不语。
半晌，白十七开口道：“既然这符一时半会解不了，那就只有这样了……”
“怎样？”
“你备好马匹，陪我一同去会会和我组队的同僚。”
“你不是曾说不知他的去向么，可又是胡说。”
“只是大体知道，跟我去了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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