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死物
“你倒有本事，刚见面便吊起了我的胃口。”司幽喝完瓶中最后一滴酒，擦了擦嘴，道，“桐荷，今儿你有眼福了，我们去看看那所谓的琥珀女尸，如何？”
安静得仿佛不存在的桐荷终于说话：“是。”
“你这家奴怎么还这样，话少得跟个木头桩子一样。”
“男人也不都像你这样，话多得很。”司幽护犊子，损他。
张颂鹤闻言，嗤笑，摇了摇头。莫说桐荷和他，司幽也一点没变。刚认识那会儿，司幽就生了一条毒舌。她待见的和她不待见的，都要念叨两句。
司幽结账离开饭店，雪簌簌而落。街上的人没有方才多了，许是雪天挡住了开门做生意的店家，也挡住了想出来游玩的妖童媛女。
“你的宅子就在州桥附近呢？”司幽施施然走，懒洋洋地问。
“沿着南边一直走，走到第一个路口右转便是。那门坊差人做的，一眼就能瞧到。”
“合着你买了一条街呢？”
“没花几个钱，听说地底有女尸，大家都搬走了。”
司幽冷笑，人人怕鬼怕得跟怕老鼠似的。说到底，还是怕死。
果然，没有多久，司幽便看到了那盘古坊几个大字。牌坊立在街巷的入口，青石板路上铺着鹅卵石，大多被一层素白的雪覆盖着。
“这里的房子都是你的了？”
虽是小街，能在临安买下沿街两排的宅院，也是阔绰主儿。司幽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应该把张颂鹤当成一个普通的穷商人。
向里走了约三百步，张颂鹤停在一个木门前。黄木已经古旧，上面的兽首铜环表面剥落，露出难看的黑色里子。
“这就是你花钱造的宅子？怎么瞧着有些年头了？”司幽狐疑。
张颂鹤取出钥匙开门，嘿嘿笑：“你莫小瞧这扇门，这可是我花了大价钱买下来的沉香木门，你闻闻，上头还有香味呢。”
司幽动了动鼻子，只闻到一股令人反胃的霉味。她不禁皱眉。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股浓郁的灰尘味扑鼻而来，周遭已经有了鸟儿和流水声。
“哇。”司幽捏着鼻子，扇着灰，“这屋子多久没有人住了？”
“也不久，两年而已。”
司幽瞪大眼睛，半晌说不出话。
“忙着卖东西，有时候经常在外地跑，我怕麻烦，干脆就到处住客栈。”
“那女尸呢？”
“应该还在屋子里吧。”听司幽这么一问，张颂鹤却也不确定了。转念一想，难不成那尸体还会跑？
宅院很大，十步一座假山，五步一个亭台，脚下是一条蜿蜒的小河，河水是活的，院子里栽种了许多花与绿植。
“行啊你，怎么做到的，两年了都没管过这院子，花也没凋谢。”
“去东海借的水，西海借的尘土，南海借的花苗，北海借的树枝，自然是常年不会腐朽的。”
“借？”司幽又笑，“你这借怕是不会还了吧？”
“文化人借东西用还吗？”张颂鹤理直气壮道，“大不了找个时间送他们一点我的宝贝，保准他们还会送更多的东西给我。”
“什么宝贝？”
“埋了数万年的女儿红。”
司幽又是一阵反胃。万年的陈酒，还不知道有没有毒呢。
说着说着，他们已经来到了所谓的藏着琥珀女尸的房间。张颂鹤一边开门一边道：“你看看就知道了，这是一个有故事的女人。”
他推开门，光线涌进去。在那一瞬，司幽的眼眸仿佛被什么炫目的光彩刺了一下。等她适应时，只看到了满目宛如瑰宝的红。
琥珀立在屋子中间，四周空荡荡的。
微微泛黄的透明琥珀里安置着一个束发的佩戴昂贵首饰的女子，她面容姣好，妆容精致，睁着眼睛，眼睛里流着血，双手被铁链束缚着，放于身前，身体以一个妖娆的姿态摆放，赤着光洁的脚，双脚也被铁链束缚。
她的血渗透了琥珀，像墨在水中洇开。
司幽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无限的怨恨，以及深不见底的眷恋与悲伤。
“我知道你为什么愿意将它买下了。”司幽啧啧称奇道，“当真是一件艺术品。”
“那是。我张颂鹤看上的东西，自然不一般。”
司幽不自觉地走近看，直视那女人的眼睛。如果不是因为她被封印在琥珀之中，又如此悲戚地流血，司幽甚至觉得，她还活着。
可人不是酒，放置千年仍然不朽。她的□□或许只是靠这琥珀维持着，若琥珀毁了，肉身也陨灭了。
“我真的很想要她身上那首饰，可又觉得这女人有故事。若是她心愿未了，我打碎琥珀岂不成了罪人？”
“你对死人倒是有感情，怎么不见对活人好一点？”
“死物不会撒谎。”张颂鹤淡淡地道。
司幽说不过他，他对任何事情都有自己的一套说辞。
“主人，有字。”沉默的桐荷压低声音对司幽道。
司幽挑了挑眉，手摸着那琥珀。此举让张颂鹤大呼心痛：“等等等等，别弄脏了！”
司幽置若罔闻。她摸着摸着，果真摸到一行小字。她仔细一看，依稀可以辨认出“姜扇女，夏，元年八月”的字样。
“这女人姓姜，名扇女。”司幽思索，“好像死了很久了。”
“想要做这么漂亮的琥珀，她自然死了很久了。”张颂鹤对此并不奇怪，“你看她的衣着打扮，根本就不像我们昭国人。”
“我听说有古秘法可以保存尸身不腐。什么人要如此虐待她，又如此珍待她？”
“这姜家一看就不是什么出名的人家，魏晋时期最出名的莫过于琅琊王氏和谢家。”
“你怎知她便是魏时期的女子？”
“看穿着错不了。那时多能耐，举孝廉就可以吃香喝辣有兄弟跟随。”
“昭国不也很好，晚上还有夜宵吃。”司幽笑。
她一面和张颂鹤说话，一面想着，盖山城中有许多记录人间变迁的册子，许多妖怪在外游玩时写的游记，不知道有没有人认得姜家之女。
她正思索着，张颂鹤忽然拍了拍她的肩膀，幽幽道：“司幽，你觉不觉得，这个女人已经化作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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